一个小时前,他深信自己不可能做出如此卑劣的行径,那是热恋中的中学男孩才会做的事。年轻时的他当然经历过类似的迷恋,也做过同样荒谬的行为,但他早已长大成人,与这此青春的愚昧绝缘。
或者他如此相信。
此刻,他在思考他还可能违背多少条重要的规则。她是寡妇而非已婚妇女这一点,其实毫无差别.在那一瞬间,他仿佛中邪的疯子,完全不由自主。
冲动行事是诗人、艺术家和无法控制热情者的特权。
因此他耐心地坐在欧夫人身旁,聆听她谈论一个比一个更枯燥的话题,并要自己心怀感激;是她打破了魔咒,拯救他免于犯下惊世骇俗的愚行。
2
一踏出博物馆门口,蓓雪便开始教训女儿。从经验得知,小孩就像小狗,要是不在事发当时予以惩戒或教训,他们会马上将整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即使是你,那种行为也太过分了,”她握着莉薇的手,走过忙碌的街道。“首先,你主动和陌生人攀谈。我已经说过不知多少次,除非生命有危险而亟需援助,淑女绝不能和陌生人攀谈。”
“我知道了,除非快被杀死,淑女什么有趣的事都不能做。”莉薇说。“但是你也说过,我们应该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男孩皱着眉头,仿佛很难过,我以为可以帮上忙。如果他躺在水沟里昏迷不醒,你一定不会要我等人介绍之后再采取行动。”“他并没有躺在水沟里,”蓓雪说。“何况,我从来没听过用素描簿打人叫做帮忙。”
“他看起来非常苦恼,”莉微说。“皱着眉,不停摇头。这也难怪,他的绘画能力跟小孩或中风的老人差不多。他上过伊顿公学和哈洛中学,你相信吗?不只如此,他还上过洛比公学、西敏公学、温彻斯特学院。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所谓的“阿贵”才去这些学校,而且要花很多钱。不过这些有名的学校竟然连怎么画图都没有教,你能想象吗?”
“它们和女孩上的学校不一样,”蓓雪说。“那里只教拉丁文和希腊文。无论如何,现在的主题不是他上过哪些学校,而是你缺乏教养的行为。我经常告诫你——”
话声未落,她瞥见一辆黑色的马车转过街角,以随时可能翻覆的速度直奔而来。路人和小贩纷纷走避,蓓雪抓起莉薇冲衡到路旁,看着车辆飞驰而过。她握紧双手,真想抓起什么,砸向那抱着浪笑女伴的酒醉驾驶。
“那个抱着情妇的家伙又怎说?”莉薇说。“他也是阿贵,对吧?一看就知道,那种打扮、那种驾车速度,完全旁若无人。”
“淑女不会知道情妇这种事,更不会使用‘阿贵’这种字眼,”蓓雪咬着牙说。她默数到十,仍然很想追上那辆马车,抓住驾驶的头去撞车辙。
“那只表示他有身分又有钱,”莉薇说。“又不是脏话。”“那不正式,”蓓雪说。“淑女该用“绅士”称呼乡绅和拥有头衔的贵族男子。”
“我知道,”莉薇说。“爸爸说,绅士就是不必工作养活自已的人。”
温杰克从未为了养活自己而工作,也根本做不了任何工作,甚至宁愿饿死也不工作。遇到蓓雪之前,总有其它人替他付账单、担责任、想办法;至于之后,蓓雪便是个其它人。
然而,撇开这点不谈,他是她梦想中完美的丈夫,也是最好的父亲。莉薇崇拜他,更重要的是,她相信他的话。
“要是你父亲听到你用”阿贵”这种字眼,他会狠狠皱起眉头,说:‘够了,莉薇。’”蓓雪说。“有教养的谈吐不该出现那种字眼。”蓓雪开始解释用词造字会如何影响他人的观感,暗自着恼杰克为何不曾教过她应付女儿的方法。使用那种眼代表一个人出身低下,会引来排斥。她似乎第一千次地解释,这样的偏见是生命中不幸的现实会道致通常是痛苦的实质后果。
“因此,请你把那倜字从你的字集中剔除。”她这样结论。
“可是那些绅士却能为所欲为,不会受到任何谴责,”莉薇说。“甚至那些女士,那此一淑女也一样。她们可以酗酒、赌光丈夫的财产、和不是丈夫的男人上床,还可以——”
“莉薇,我不是说过,不可以再看那些小报了?”
“几个星期前你说过之后,我就没再看了,”女孩温顺应道。“是当铺老板里吉告诉我,杜夫人又拿钻石来典当,才有钱偿还赌债。而且大家都知道,柯夫人最小的两个孩子的父亲,其实是范约翰爵士。”
蓓雪不知道该从哪一段开始处理。认识里吉这种人已经不光彩,更别提他轻率的言行。遗憾的是,莉薇打从出生开始,便和这一类的人相当投契。杰克必须经常跟当铺老板及地下钱庄打交道,经验堪称老到,而且他总是带着莉薇同行,因为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拒绝她那双无辜的湛蓝大眼。
他病重之后,蓓雪又分身乏术,九岁大的莉薇便接下财务协商的工作,带着仅剩的殊宝、银器、古董和衣物,往返于家里和当铺之间。她甚至比杰克更精于此道,毕竟她继承了父亲的魅力和母亲的固执,以及,很不幸的,陆家人长于哄骗的天性。
当初蓓雪和杰克离开欧陆,移居都柏林,便是为了让莉薇远离蓓雪家人的不良影响。
问题在于,莉薇偏好三教九流的同伴,在混混、流浪汉,米虫和诈欺犯之间尤其如鱼得水,换句话说,全是母系亲戚的同类。除了老师和同学,当铺老板已算是她在伦敦朋友里最可敬的—位。
矫正街头教育对女儿的影响,已经成为蓓雪的当务之急,她们必须尽快搬到较好的社区。
只要每个月能多几先令的收入。问题是这几先令要从何而来?
除非有更多人找蓓雪画画,或能收到更多学画的学生。
然而无论是增加客源或学生,对女性画家都不容易。去当裁缝女工或许可行,但收入有限;而且对视力和健康危害甚剧,而其它的工作——意思是,正当的工作,都非她所能胜任。
要是她被视为堕落的女人,莉薇也得不到敬重,而若莉薇不受敬重,便难以觅得良缘。
以后再说,蓓雪安慰自己。她可以等女儿睡着之后,再来担心往后的问题。她需要进行较有建设性的思考,别再去想他。
偏偏是他,翰克伯爵的继承人。
不只是一般的无聊贵族,而且是非常有名的一位。
模范爵爷,人们这么称呼他,因为洛斯本从不犯错。
要是他没何表明身分,蓓雪或许还会为了那双让人难以抗拒的深色眼眸,多留片刻。至于个中原由,似乎很难解释。只知道那双眼睛差点让她忘了决心,转身折回。
但那又能怎样,认识他不会带来任何好处。
他和她已故的前夫不一样。温杰克是伯爵的么儿,不只毫无责任感,对家人也毫无感情;她也不喜欢她的家人,但原因和杰克不一样。
洛斯本爵爷是另一种族类。尽管同样出身英国最显赫的家庭之一,但辛家人同时也是最重视亲情的一群。此外,她所听闻的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他是理想贵族的化身,一举一动都具体呈现了贵族应该做到、但鲜少有人实现的风范。他有很高的标准、充满责任感——喔,细节并不重要。他的姓名很少出现在小报,正派的报纸刊登出他的名字(这经常发生)时,报导的总是他又做了哪些高贵或英勇的举动。
他完美无瑕。
而这位贵族典范绝对不会是她一开始以为的无聊人士。
在这样一个男人、以及绝大部分上流社交圈的男人眼中,她唯一的选择是成为他的情妇。可见,她多么必须把他从脑海中彻底抹去。
她们乘到漠邦区外围,很快就要到家了,蓓雪必须开始盘算购买食物的问题。她仅剩的钱大概只购买茶叶,但家里的存粮足够当晚餐、甚至明天的早餐吗?遭些令人懊恼的考虑,加上回想起那双黑眸、低沉的嗓音和那副宽肩与长腿,以及油然而生的懊悔,让她的语调比平常更为严肃。
“我希望你紧紧地记住:你和那些甲夫人乙小姐不一样,你并蓝不孱于特榷睹般,”她告诉女儿。“你若不希望被社交圈排斥,便该学着循规蹈矩。你已经不再是撒野的年纪,过几年便进入适婚年龄。你的下半生全仰赖你的丈夫,又有哪个出身清白的好男人,愿意把他和他的孩子未来的幸福,交到一个无知又缺乏教养的野丫头手上?”
莉蔚的表情垮了下来。
蓓雪马上感到后悔。她的女儿大胆活泼,充满冒险精神和想象力,她痛恨压抑她鲜明的性格。
但她别无选择。
适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