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婚姻的殿堂,并没有给尚露带来多少变化,她依然活泼好动,这恰恰与梦江相反。梦江在家除了严格按照婚礼上的诺言操持家务外,更多的时间放到了学习上,不断地学、不断地写,有时被尚露硬拽着外出参加尚露的同学会,他也多是一个人在一旁静静地看书,其他人像看怪物似地对他热潮冷讽,而尚露还对他寄予着厚望,尚可忍受,自己一边玩牌,一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梦江对水的节约往往引得尚露十分不快。梦江是从干旱的土地走出来的,对水有一种特殊的珍爱的感情,他在家里,重复用水:把淘菜的水积起来浇花和冲洗厕所、把洗脸水也积起来冲洗厕所、淘菜的时候开的水的流量很小、用水洗澡的时间很短、洗衣服用水很少……尚露觉着没有弄干净,抱怨说又不差那几个水钱,干吗要自己受罪呢?
梦江对粮食的吝啬同样引得尚露十分不快。梦江常常舍不得倒掉剩饭剩菜,下一顿热了接着吃,有时候都有点带酸味了,他就自己一人吃;掉在桌上的米粒全都让他拣了起来入了自己的口……尚露觉得剩菜剩饭只能倒掉,否则吃着难以下咽。
尚露与梦江对食物的偏好也有明显的区别。尚露喜欢城市的精细的现成制品,味道显得鲜、香和时尚,而梦江喜爱粗粮,喜欢自己动手做,尽管味道不咋的。尚露觉得粗粮满口钻,味道差劲,吃得寒碜和没面子。
尚露与梦江在穿衣方面,更是有着天壤之别。尚露的时装在衣柜里不断堆积,而梦江仅有几套穿得出门的衣服,但他很满足,认为足矣。有时尚露都情有不愿地与他一同出现在某些重要场合。
……
婚后的日子就在这种尚露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现实矛盾交叉缠绕争斗中磨合着。
婚后的第二年,梦江和尚露是双喜临门。
一是职位升到了主编的位置,享受正科级待遇,工资福利一并向上调了两级。
二是尚露生下了儿子浩浩,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
尚露对于这意料中降临的双喜,自是很高兴,她想父亲为自己设计的未来正在逐渐变为现实。
有了儿子,就有了作父亲的梦江的很多事,他显得更加忙碌,洗尿布、张罗有营养的吃食、推儿子到公园呼吸新鲜空气、发烧拉肚子时赶忙抱着上医院、买益智玩具和音乐故事磁带放给儿子听……有时忙得到了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地步。换了好几个保姆,都因为或者或那的原因被尚露辞退了,梦江想到了自己的娘、想到了九年前的承诺,他想把她接过来一方面照顾儿子,一方面也享享福,他与尚露商量,得到了尚露的同意。
梦江的娘开始说啥也不到儿子工作的地方来,后因儿子的反复劝说和思念孙子心切,狠狠心来到了离家几千里外的繁华都市、抱上了仅且五个月大的孙子。
梦江的娘第一次生活在城市,显然很难适应:说出来的语言相互听不懂、众多电器不知道怎样使用、上街买菜不知道该买啥、有时还搞不清楚回家的路……尚露并不叫她一声娘,有时含沙射影地数落她,她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但她对孙子是疼爱有加,用原始传统的办法把孙子打理得服服贴贴的,一个劲儿地对着自己笑。
梦江尽力教会娘适应城市的生活,但三个月后,她提出要回山里去的要求,她说“娃呀,你这儿很好,娘已经很满足了,但不习惯。再说你的大还一个人在家呢!”,梦江无法留住她,在她走后,梦江发现娘的枕头在昨夜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娘走后,梦江感到很空落,他感到生活的压抑、感到自己对娘和大的负疚,他独自抽空跑到长江边看江水静静地流、把自己的思维交给江水以便冲刷成一片空白。
儿子在丰富的物质享受中快乐地长大,但梦江却并不见长。于是尚露的抱怨渐渐地多了起来,说梦江成天写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值不了几个钱,要去与领导处关系,才是正道;说梦江像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在科级都搁了四年啦,还没有混上一个副处级;说梦江不懂城市生活,只适合住在农村,自孩子降生后就再也没有给她买过一束玫瑰花;甚至开始说梦江空有一副身板而缺乏让自己满足的激情和力量……自从尚露的父亲退休后,梦江在科级的位置上已经呆了四年了,虽然为了儿子而十分忙碌,但文章没有少发,报纸也办得很有生气和特色,但职位就是没有同涨,梦江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尚露开始失去了等待的耐性。
梦江在静静的长江边静静地坐着,没有思维,如一具风雕琢而成的沧桑塑像,他想要向长江问答案。他看见在他的上游不远处,也有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静静地坐着看江,也许她遇到了与自己相同的问题,梦江在心里想着。
儿子逐渐长大,梦江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教给他,但是儿子慢慢地有些不大喜欢严格管教自己的父亲了,后来干脆到外公那边去由他们宠着了。尚露的家在本地,朋友同学比较多,在家的时间就比较少,即使在家也多是在网上神游,在她逐渐失望和厌倦这个家的时候,梦江独自一人在家的自由时间就多了些,于是他常常跑去看江,梦想着像长江水那样自由地奔流。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梦江怀着渴望走向了那个在上风口亦如雕塑的女孩,开始了一段由自己主宰的浪漫。她的名字叫向珊,高挑靓丽,也是从西南的农村经过鲤鱼跃龙门这种方式来到这个城市的,在市政的一个部门工作,两年以前与一带长字的官员的公子结婚,但自己的温柔和美丽无法拴住丈夫那颗放荡不羁的花心,现在婚姻处于一种名存实亡的境地,她也是来向长江找安宁和解脱的。
两颗相同遭遇的心有灵犀地沟通了,他们的话题滔滔不绝,直到江风把圆月吹到了中天,才依依不舍地别去,留下了“看长江”的约定。
梦江从长江和姗姗那里获得了力量,想到了自由,但是他也矛盾极了,他担心儿子将来会不会受到单亲家庭的伤害。他仍然想将这个家庭维持下去,只是每次接到向珊发来的短信“看长江去!”,他就会神差鬼使般地来到长江边,拥姗姗入怀。姗姗也是一样,“看长江去”是一道梦江的招魂牌,一旦接到这样的信息她就会推掉一切事务,只为到长江边靠着山一样的梦江,听他的心跳、感受长江静静的无声。
梦江的大由于长期抽烟叶,有了严重的肺病,梦江的娘打来长途电话让梦江回去一趟。梦江着急地请假赶了回去,他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大,大已经变得十分消瘦,佝偻着背、不停地喘息咳嗽,梦江想到把大和娘一起接到他工作的地方去,但他的娘却说“你的大去治病就成,自己还得照顾家里的庄稼地”,实际上他的娘想去但又怕去。梦江说不动娘,只得含泪和大返回了城里的这个家。大的到来彻底让这个家处于了一种风雨欲来丰满危楼的境地,尚露对梦江的大也不呼作“爸、父亲”之类,而是喂呀嗨地说话,俨然把他低视成了一局外人。
大还是离不开烟叶,这烟叶的味道、响亮的咳嗽声和山民的笨拙行为方式,让尚露无法忍受。一天晚上回家,尚露摔给了梦江一篇打印稿,并骂了一句简单的话“都是些农民!”。这是一篇不知哪位粉领的网文,题目叫《千万不要跟有农村背景的男孩结婚》,文章列举了无数与农村背景男孩结婚的大不利之处:见识狭窄,心胸气量小,吝啬得让人无法忍受;不懂得浪漫,只知道实实在在地过日子;远在农村的父母素质低,邋遢肮脏;要回报似的负担他的父母和那些没完没了的亲亲戚戚的开支;社交圈子小,没有社会资源可加利用;说不定还有一个娃娃亲的老婆……梦江知道了自己的婚姻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尚露借口家中因为梦江的大那呛人的烟叶味、剧烈的咳嗽声等原因呆不下去了,开始经常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