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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事情都过去那麽久了,你还没能忘记吗?」吕黔叹气道。
沈尘衣手上一滞:「怎麽能忘?」语气中多的是无奈。
吕黔猛地拉下他的手,再次将他抱在怀中:「对不起,我花了那麽久的时间才找到你,让你受了那麽多的苦。是不是太晚了?」
「嗯,太晚了。」他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要是能早点遇到师父该多好,那时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以前错过了,以後还是能补回来的。」
吕黔像哄著孩子入睡的父亲一般温柔地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他的身上,不时地轻抚著他那头黑若暗夜的长发,爲他拭去两颊的泪水。举目窗外已不再落雨的天空,回忆著儿时母亲的歌谣。一发轻快抒情的调子伴著简单明了的语言,暂态在房间里回荡著。不一会儿,似乎窗外不知名的虫儿们也喜欢上了这首歌谣,快乐地随之发出「嗡嗡」之声,很快地融合成了歌谣的一部分。醉心心弦,让他心情自然放松,犹如仍在母亲孕育之中一般温暖,安然地入了睡。
见徒儿睡著之後,吕黔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这下麻烦了。」
(四)
夜间的树林,不似白日中充满著勃勃生机,它们那如鬼怪四肢般丑陋的树枝,仿佛随时都会向著入侵他们领地的异类袭去,令人发自内心地産生无限的恐惧。在这样的地方,他孤身一人奔跑著。刚下过雨的泥泞土地上,湿漉漉的狼籍一片,脚下随便一踩都是水洼,鞋子上也沾满著泥巴,但他已无法顾及。因爲一旦停下脚步,他就会失控地胡思乱想起来,妄自揣测起方才他看到的一幕。
一路上,二师兄都保持著沈默。回到山庄後,他更是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一步也不肯踏出。半夜三更,眼见外头开始下起暴雨,又想到二师兄在山下没怎麽吃饭,他便溜到了厨房找了些点心打算给二师兄送去,也好顺便逗逗二师兄开心。只是没想到,他看到的却是那样的一种情景。他的二师兄被师父紧紧地搂在怀中,他从没见过那样脆弱无助满眼泪光的二师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在嫉妒。嫉妒比自己更接近二师兄真实的师父,嫉妒能环抱著二师兄的师父,嫉妒知道一切原由并安慰二师兄的师父,嫉妒二师兄对师父露出的信任与依赖。他甚至有股冲上前去拉开两人的冲动。这到底是怎麽了?他懵懵懂懂。
一个不留神,他的脚下一滑,狠狠地跌倒在了地上。
「你跑够了没有?」
不想回应身後熟悉语调的询问,他站起身来又想继续往前奔去。但他快,有人比他更快。後面的人在看清他意图的同时,已是一招扣肩出手,轻轻松松地将他扳回面对自己。
他见逃跑无望,只得撇开头,避开那人的目光,从嘴中挤出两字:「师父。」
对,那人赫然就是他的师父,书剑山庄的掌门吕黔。
「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懦夫!」吕黔立马给他一个激将。
他愤怒地对上师父的目光:「是你……是你不要脸!」
「好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敢骂你师父了?」没见徒儿回答,吕黔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知道你二师兄在这样的雨夜会如惊弓之鸟一般缩在小小角落哭得厉害?」
他一怔。
「你可知道这心病跟了他足足十三年?」
「我……我不知道。」
「他需要旁人的安慰,在那样冰冷的夜尽可能多的给他温暖。」
「可是……可是……你那样抱著他……」
「我不抱,难道你抱?」
「爲什麽我不行?二师兄是我的!我要和二师兄在一起。」
「他不可能永远是你的。总有一天,你们会分道扬镳。你和他都会有喜欢的女子,都会娶妻延续血脉。」
「那我就不成亲,永远守著他。」
「即使他的心中再没有半分你的位置?」
「即使……」他犹豫了。
公子,你喜欢奴家吗?
青楼中某位女子的话突然在此刻闯入他的脑海。
喜欢啊!
那时的他回答得很当然。
有多喜欢?会不会很想永远和奴家在一起?嫉妒奴家喜欢上别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因爲当时的他看到了二师兄的局促,所以他借著调侃师兄,远离了这个问题。
永远?嫉妒?
这一刻,他认清了一个现实。他喜欢他的二师兄,他想要长相厮守的人是二师兄。所以他嫉妒著师父,甚至嫉妒著所有能接近二师兄的人,不管那是女人还是男人!他根本无法忍受二师兄的眼中有比他重要的人存在,那会让他彻底地疯狂。
「傻孩子啊!我本以爲你只是孩子心性喜欢粘著他,没想到你竟已陷得如此之深。」
「师父,告诉我师兄的事吧!我不能再一无所知,不想随时因爲我的无知而伤害到他,不想在他痛苦的时候无法出言安慰。我想给他力量,用我的温暖来让他心安,让他依靠我、信赖我。不想再有像今天在山下的事发生。」
「山下?你们又偷偷溜下山了?发生了什麽事?」
「师父不要怪二师兄,是我逼他的,要罚就罚我吧!」他急忙爲二师兄辩解起来,接著继续说道,「当我说要去醉陌阁时,他的反应差点吓死我,我甚至怀疑他随时都会倒下。」
「醉陌阁吗?」吕黔若有所思地沉吟,「也难怪他了。当你知道他的遭遇後,你就不奇怪他爲什麽会有那样的反应了。不过在听完故事後,你需要分清楚什麽是情,什麽是怜,否则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难道……」他往著最坏的方面想去。
吕黔横了他一眼,现在的小孩子思想都这麽龌龊吗?
「你不要想太多!」他在徒儿头上来了记爆炒,「你的二师兄是个很苦命的孩子,自小就没了爹娘,成了某家族斗争下的牺牲品。他的原名我现在无法告诉你,希望总有一天你的真诚能让他会对你展开心扉,亲口告诉你他的名字。但无论你在何种情况下知道他的名字,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否则你二师兄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思绪慢慢地回到了与沈逸相遇的那个风雨夜。
(五)
和今天一样的风雨夜里,那个缩在路旁土地爷神龛中躲雨的小小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明明就有急事在身,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爲他递上一把纸伞。没想到,那孩子非但不感谢他,反倒以一种怀疑的表情审视著他。
算了,就当自己是多管閒事好心没好报好了。可刚想离开时,却因爲孩子突然的晕倒而停下了脚步。诊上脉,他不觉地皱起了眉头。饥饿过度导致体力不支,还淋了一身雨受了风寒。若是任他如此下去,还有小命在吗?於是他暂时屏弃了「前嫌」,爲他脱下了那身早已湿透了的衣服,在震撼於他身上那些数不清的伤疤的同时,也惊讶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印记。除了大小之差外,几乎跟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胎记。
那时的他多麽想感谢上苍的怜悯。一直以来他都认爲友人一家在那场突变中全部罹难,却没想到还有这个曾经被自己抱在怀中的小孩幸存下来。
逸,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叫沈逸。
他轻轻地抚著孩子的脸庞,心痛著他那只有沉睡後才显示的脆弱。就在快要落泪之时,孩子醒了,除了病中的苍白外,脸上没有其他的表情。
「爲什麽救我?」
不是「我在哪里?」或者「你是谁?」,而是「爲什麽救我?」
这隐含著不信味道的问句,让他很是心酸。原来在这孩子的心中,人心已经不再是单纯无邪的了。他已然习惯了乱世中的尔虞我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