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漂泊者的不幸与无情。
漂泊是不是一种毒,染上了,就难以戒弃?
终于到了午夜十二点。她只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就让自己的生命滑到了新的一年。没有像往年的新年夜给自己订一个新年计划,她已经把自己交给了未知……
梦断得克萨斯24(1)
二月里的一个早晨,沉睡中的嘉雯被自己的手提电话的铃声叫醒了。
“嘉雯,是我!”电话的另一端传来了阿瑞兴奋的声音,“移民局的法官同意让我保释了,我马上就要自由了,马上就要见到你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嘉雯,是真的。我不能在监狱里再坐下去了,我快要疯掉了。”
“我也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快告诉我你需要付多少保金?”
“一万元。”
“我现在只有一千元。”
“你今天有办法凑够吗?”
“我立刻就找人去借。”
“你尽快到移民局来保我,好不好?”
“我会的。我坐过监狱,我知道在里面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折磨。不过我听说要美国公民去担保你才可以。”
“我刚才问过了我的律师金全,他说不一定非要美国公民。”
“那我今天晚上就去太阳城,一定在明天早晨八点钟赶到移民局。”
“我真庆幸有你。”
“留着你的甜言蜜语,到出了监狱以后再说吧。”嘉雯轻轻地笑了,这几乎是她半年以来发出的最由衷的微笑。
她挂断了电话以后,就立刻动身到“鸿运餐馆”去找阿福,从他那里预支了两千元工钱,又借了两千。
“我现在手头也很紧,你再找别人凑一凑吧。”
在餐馆里装修的工人四川人永良,福州人明叔,还有刚刚来美国的,帮工人煮饭的福州人小梅,听说阿瑞可以被保释了,都围了过来。
“这下可好了,你们两个人总算又可以在一起了。”小梅说。
“我知道阿瑞不会被扣留很久的,他又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永良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等他的,以前总觉得北方的女人不可靠,其实北方也有可靠的女人。”明叔说。
阿福打断了明叔的话头,“好了,别说没用的了,嘉雯她急着凑够一万块的保金。”
“我身上还有两千多块,上个月发的工钱,还没给我老婆寄去,你先拿去应急。”永良从钱包里掏出了钱,细细地数了数,一共两千四百五十块,全交给了嘉雯。
明叔也拿出了自己身上的一千两百块,“前两天还有四千多块呢,因为儿子要买车,就给了他三千块,这些先给你。不够的话我会给我在休斯顿的亲戚打个电话,帮你再借一点。”“我只有三百块,你也带上吧。”小梅从自己的粉红色的小钱包里拿出了叠得整整齐齐的三百块钱。
“我怎么能借你的钱呢,你刚来美国,做工赚的钱都要拿去还债。”嘉雯说。
“没有关系了,还是先把阿瑞保出来更重要。”小梅说。
嘉雯把他们的钱小心地放进自己的钱包里,生怕出什么差错。
“谢谢你们。”她低着头说,然后转身急忙走了,不愿意让他们看到自己眼眶里的眼泪。
下午,嘉雯租了车。她又从壁橱里找出阿瑞的毛衣、衬衣和长裤,把它们叠得平平整整地放进了一个旅行包。到了晚上九点多,她把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就开车上路了。到了午夜一点,她已经疲乏得不能再坚持了,只好在高速公路边上的一个加油站停了下来,躺在车座上睡着了。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她从睡梦中醒来。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加油站里那个坐在柜台后打盹的褐色头发的中年男人,她见不到一个人影。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偶尔会有一辆车开过。
在缺少参天绿树和四季花卉的德克萨斯,空芜便是它的风景。如果要体验孤独,这里大概是最理想的去处了。她的脑子里也如四周的风景一般空芜。“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她问自己,一遍又一遍。
她走进了加油站,叫醒了柜台里的那个中年男人,买了一杯芳香四溢的法国咖啡。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疲累和孤独,在她临出门时对她没有说“再见”,而是说:“照顾好你自己。”
“照顾好你自己。”一个陌生人的一句关怀,竟使她的眼眶湿润了。
当她重新坐到了车里,喝着暖暖的咖啡,似乎蜷缩了的身体和灵魂都慢慢地舒展了。她突然庆幸了起来。当她在与孤独和困苦的这一场持久的搏斗中几乎败下阵来的时候,阿瑞却可以出狱了。
只有他,拥有撑持她的力量。
早晨八点整,她就到了太阳城移民局的保释办公室,要求为阿瑞担保。接待他的官员是一个西班牙裔的五十几岁的粗壮的男人。
“对不起,你不能为夏晨瑞担保,因为你不是美国公民。”
“可是夏晨瑞的律师金全告诉我,对移民局的囚犯,谁都可以来担保的,你不就是要收保金吗?”
“这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作为担保人,你要有稳定的房产,稳定的工作,你要保证他能按时到移民法庭来见法官,连你自己都是漂浮的,我们怎么能相信你的担保?你去找夏晨瑞的律师出面担保吧。”
“可是他不住在太阳城,即使我联络到他,他今天也来不及办理担保手续了。”
“那就明天再办吧。”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那就意味着夏晨瑞还要在监狱里多待一天。”
梦断得克萨斯24(2)
“既然他半年都待了,也不在乎多待这一天。”
“你说得好轻松!你有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过一分钟?”
“我见得太多了。我劝你还是早一点去联络夏晨瑞的律师吧。”
她走出了移民局,立刻打电话给阿瑞的律师金全,对他讲明了事情的原委。
“你把保金寄到我的银行账号上,再付五百元手续费给我,我今天下午找时间去移民局办手续。”
“你去填一个表格,付一下保金,还用不上一小时的时间,况且我已经付了你八千多元的律师费,你还要收这么多钱?”
“你来美国也七八年了,难道还不知道律师的劳动有多值钱吗?如果你嫌贵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到哪里去找一个了解阿瑞又肯替他担保的美国公民呢?她立刻说:“五百就五百吧,只是我今天没有这么多钱,你先去把人保出来,我回到达拉斯立刻寄给你。”
“我今天收不到这五百块钱是不会去担保的,你可以找人去借嘛。”
“我在太阳城没有什么熟人。”
“我看你也算聪明能干,五百块钱会把你难住吗?”
聪明能干有什么意义呢?挡得住命运的捉弄吗?此时此刻一分钱都可能把我难住的,她想,但嘴上却说,“好吧,我今天下午一定把钱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