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玛从铁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手来和她告别。阿尔玛说:“我相信你今天一定会获得保释,祝你好运!”
嘉雯握住了她的手:“多多保重!”
嘉雯又被押上囚车,送进太阳城移民局一楼的候审室。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忐忑不安的等待之后,她终于走进了法庭。
嘉雯看到麦克已经等在法庭上了,她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谢谢你准时出庭。”
“希望今天我能带给你好运,不过今天这个代表移民局出庭的律师看起来很难应付。”
嘉雯把目光转向了移民局的律师。移民局的律师是一个和嘉雯年纪相仿的美国女人。她的脸孔窄小,鼻子尖尖的,表情严肃。
“我也有这样的预感,但我们得战胜她。”嘉雯低声说。
这时法官理查德走了进来,法庭里的每一个人都站起身来,“请坐吧。”理查德说。
接着麦克和政府律师分别做了自我介绍,原来这位脸孔窄小的政府律师名叫谢利·道格拉斯。
麦克开始陈述保释嘉雯的理由。麦克说:“舒女士八年前来美国,一向维持合法身份,而前一段时间滞留美国,实在是因为她早在两年前已开始申请移民加拿大,等待加拿大驻洛杉矶使馆的面试,面试通过后又等待签证,我希望法官能够根据舒小姐的具体情况,考虑她的案件。舒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多年来辛苦地劳动,从未有过犯罪记录,我请求法官允许她保释出狱,我相信她不会成为社会上的危险游离分子。”
这时谢利一边飞快地翻阅着卷宗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我反对让嘉雯·舒保释,因为她曾卷入一起运送和窝藏非法移民的刑事案件,在她名下的公寓里曾住过三个非法移民。”
麦克立刻针锋相对,“我正是舒女士的刑事案件的辩护律师,我了解整个案情。两个月以前维卡的检察官就已经撤销了对舒女士的起诉。”
理查德说:“既然案件已经被取消,我们就不必在本庭再讨论了。”
谢利仍旧紧追不舍,“嘉雯·舒在过去的几年里,多次搬家,她在美国既没有丈夫儿女,又没有房产,如果法庭一旦放她出狱,她很有可能又会四处逃窜,不知去向。”
这时嘉雯举起了手。理查德问道:“你有话要说吗?”
“是的,法官先生。我的确多次搬家,可是一个外国人初到美国为了求学求职,生存发展,几经迁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吗?我没有丈夫儿女,那只是我个人生活的选择,并不说明我是危险的女人;我虽然没有房产,但我仍是在维卡的‘华美餐馆’的老板,现在‘华美餐馆’的生意每况愈下,那里还有十几个特地从加州、纽约搬到维卡的工人,他们希望我能尽快出狱,维持餐馆的生意,使他们不至于失业。我恳求法官再给我一次机会,允许我保释出狱。”
理查德注视嘉雯足足有五秒钟,似乎在判断她的真诚程度,随后说,“好了,现在我来宣布我的决定,嘉雯·舒可以被保释出狱,保金一万五千美金。”然后他问麦克:“麦克·本奇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吗?”
“你想不想等几天再上一庭,要求降低保金,一万五千元不是一个小数目。”麦克低声问嘉雯。
“不要,我想今天就离开监狱。”
于是麦克提高声音对法官说:“我对法官的决定没有异议。”
“谢谢法官。”嘉雯说。
“以后不要再惹麻烦了,”法官以长辈对待儿女似的慈爱语气说,“祝你好运!”
嘉雯的眼泪又一次泉涌出来。终于在九十八个昼夜的非人间的生活之后,有一位年长威严的、有教养、充满人情味的人对她说:
“祝你好运。”
八年前她在底特律机场入境美国,那个验证她的签证的年长的海关官员,也是这样以一种慈爱的语气对她说:祝你好运。
这一句话使她嗅到了人间的气息。
梦断得克萨斯22(1)
没有自己所爱恋的人,自由也失掉了分量。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她昏昏沉沉地起身,准备推开卧室的门到客厅去调高空调的温度,但是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她开始砸门: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黑暗中一个戴金丝边眼镜的黑衣女人走过来,厉声对她说:
“如果你再砸门,我就让你坐电椅!坐电椅!”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如水的月光从窗户漫进来,她伸出手,抓到了一个雪白柔软的枕头,阿瑞的枕头。
原来是一场噩梦。
第二天,嘉雯很早起床,在壁橱里挑选了许久,不能决定穿哪一件衣服去探望阿瑞。起初她打算穿那件白色的绣着雏菊的连衣裙,就是她与阿瑞在德克萨斯重逢时穿的那一件,可又担心阿瑞睹物伤情,无法正视俩人被监狱隔绝,无法相互依偎的现实。她换了一件黑色丝绸的衬衣,又怕自己已然憔悴的面容被黑色衬得更加暗淡,让阿瑞难过。最后她选择了阿瑞送给她的一件纯棉V字领的浅黄色连衣短裙,并用一条真丝的黄手帕把自己的头发束起来,因为黄色是等待的颜色。她记起日本电影《幸福的黄手帕》,女主人公在自己家门口的树上挂满了黄手帕,等待男主人公出狱归来。
她开车来到了维卡监狱。探视的时间还没有到,她就在探视室的门口,排在了一群年龄不同、肤色各异的男男女女之间。
刚刚离开监狱一夜,转头又来到了监狱,她暗自叹息,这场噩梦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呢?
到了八点一刻,探视室的铁门被打开了,等待探视的人们鱼贯而入。探视室是狭长的,在左侧有一个办理探视手续的窗口,窗口后面坐了一个瘦小黝黑的女看守。探视的人们在窗口递上证件,登记之后,就坐到被看守指定的窗口前等待。轮到嘉雯的时候,她递进了自己的驾照。女看守在电脑上查了一下,立刻把她的驾照退了出来,“你不能探望囚犯。”
“为什么?”
“因为你在六个月之内曾在这里被关押过。”
“可是我的案件已经被取消了,我是无罪的!”
“你是否有罪对我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照章办事。”
“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的男朋友吧!”
“我真的帮不了你的忙,我必须让你离开这个窗口,因为后面的人还急等着办手续。不过,你可以找监狱长谈一谈,也许他会给你一个特别许可。”
“那我现在可以见见监狱长吗?”
“他今天休假,再说你想见他,也要打电话预约。”
嘉雯委屈地走出了探视室,来到了监狱对面的街上。如果阿瑞没有听到看守喊他的名字,他该多么地焦灼不安,多么地失望啊,他能够猜到自己被拒之门外了吗?
她找到了二楼牢房的窗户,然后退到街对面,希望站得远一点,就可以看清他的窗口。
她仰起脸专注地望着,期待着他的出现。
而他真的出现了。可惜牢房的玻璃是茶色的,阳光又太强,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辨出他的身影,看到他向自己挥手。她立在异国小城的这条清冷的毫无色彩的街道上,任眼泪横流。街道因为没有树的遮拦,萧瑟的风无忌地穿行。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免得当街痛哭失声。
他们就这样遥遥面对着,一个在楼上,一个在街头;一个身陷囹圄,一个刚刚获得自由。
时间似乎停滞,空气似乎凝固了。
她在美国辛苦奔波这么多年,既没有置下房产,也没有存下钱财,阿瑞的爱情是她唯一的拥有,而此刻她与他虽是一窗之隔,却是咫尺天涯。
她哭得累了,就坐在了身后“城市银行”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她发现自己在命运面前从未像此刻这么伤情、这么无奈过。命运让她出演的角色早已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阿瑞向她摆手,示意她离开。她终于站起身,一边挥手向阿瑞告别,一边用手背不停地擦着滚滚落下的眼泪。
原来自己也是水做的女人,她想。
她回到家里,立刻从相册里找出阿瑞最喜欢的几张自己的照片,连同一张两百元的支票一起给他寄去,又打电话替阿瑞订了一份《世界日报》;她寄钱给专门给监狱提供电话服务的公司,为自己的手提电话预付几百块钱,这样阿瑞想打电话给她,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