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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1 / 2)

他微一犹豫,点头道:“是。”

那人又低下头勾图,对这个答案全然没有表示。

三年前的拍下的那张照片仍然孤零零地夹在暗房的工作台上,虞绍珩一抬眼就能看到,他几次都想把这张照片和后来洗晾的片子一起收起来,但不知为什么始终没有动手。暗房的红灯为照片铺上了一层虚幻的暗红光影,像是被水冲开的陈旧血色。负责电讯监听的人告诉他到许家布线安装设备至少需要两个半钟头,那么,一餐晚饭加上一场歌剧,绰绰有余。

这件事他虽然不准备告诉父亲,但也不打算刻意隐瞒——反正他是瞒不住的。他如今见识了情报部冰面之下静水深流,忽然觉得,也许他这些天做的事蔡廷初都知道,比如他和栗山凛子的交往,比如他在查的人是许兰荪……既然蔡廷初知道,那只要他觉得需要,大概就会告诉父亲吧!可他们谁也没有过问。是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做出什么让他们觉得有必要“斧正”的事?或者,鉴于他们都不大希望自己待在这儿,所以一点儿也不介意自己会犯错,并且乐见其成?

一想到这种你在雾霾中行走,头顶却总有人审视的感觉,他就觉得很不舒服。但现在,也只能这么不舒服了。

他枕着双手靠在椅背上,在黑暗中飘移的视线终于触到了苏眉的照片。他仍然不太理解这样一个看上去文静清秀的小女孩为什么会对一个年纪大过她两倍的男人,迸发出如此的热情。他留意过她注视许兰荪的目光,仰望的姿态近乎虔诚,宛如信徒崇拜神祇。那目光叫他觉得诧异,即便是他父亲那样的男人,大概也不曾从他母亲那里获得过如此深切的仰慕。

若偶像崩塌,对一个小女孩而言,会是场灾难吧?

虞绍珩轻轻叹了口气,禁不住替她惋惜,如果她不是那么冲动,而是像唐恬那样规规矩矩地在学校里念书,现在会怎么样呢?兴许也会碰到叶喆这样死缠烂打的无赖……嗯,看唐恬的反应,似乎也不怎么愉快,他微微一笑,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失常,这个时候作这种臆想实在是太无聊了。

事情比虞绍珩预计得还要顺利。母亲出人意料地对这场占据了报刊杂志大幅文化版面的著名歌剧毫无兴趣,父亲乐得不必枯坐三个钟头陪夫人听男女高音唱意大利语。而叶喆的“小油菜”唐恬听说可以看首演,却是喜出望外,连带着对叶喆的白眼也少了两成。虽然还是不肯同他“约会”,但至少不会一看见他就黑着脸掉头跑掉,而是改为温柔有礼地循循善诱:

“我现在没有时间交男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觉得我和你完全不适合。”

“你该上班了吧……你都不用上班的吗?”

叶喆则是耐心受教,坚决不改。两个人扯皮了一个礼拜,唐恬总算允肯叶喆去学校接她,一来她为了看演出特意买了新裙子,在路边叫“差头”太过招摇;二来就算她不肯,反正叶喆也是一定要去的。

“她买了条蓝裙子,我这条领带怎么样?配吗?”叶喆一边对着镜子琢磨,一边征求虞绍珩的意见。

绍珩没有答话,拎起他丢在沙发上的军装外套抛了过去,叶喆慌忙转身接住,嬉笑道:

“不好看你也不用砸我啊。”

虞绍珩用手指虚点了点他怀里的衣裳:“你要真想追她,穿这个。”

叶喆掂了掂手里的外套,皱眉道:“好看吗?”

“现在的重点不是要让她觉得你好看,是要让她觉得你像好人。”

“什么叫‘像’啊?”叶喆白了他一眼,随即嗤笑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穿制服的就是好人啊?”

虞绍珩笑道:“国之干城,保家卫民。你说呢?”

叶喆仍旧有些不情愿:

“天天穿,都穿烦了……我们毕业合影,不仔细看我妈都找不着哪个是我。”

“你觉得烦,是因为你天天看,可她就不一样了,穿西服打领带的教授满校园都是,这个——”

虞绍珩说着,走过来拍了拍他手上的外套:

“她就比较少见了。你慢慢打扮,我先去接许先生,你们要是先到,就去二楼的西餐厅,我订了位子。”

05、个侬四

歌剧院的西餐厅为了配合演出,除了常备的法餐之外,还贴着《阿依达》的埃及背景,准备了几道中东特色的餐点——虽然谁都知道当年的埃及和现在的埃及完全是两码事。其实不管是对演出有莫大兴趣的唐恬,还是偶尔听过《阿依达》唱片的虞绍珩,都对威尔第的歌剧所知寥寥,连此前恶补了两天威尔第的叶喆都觉得音乐风格这种事,谈起来太过缥缈。这个时候,许兰荪的博闻强识就显得格外难能可贵,于是餐桌上的话题几乎变成了许兰荪对唐恬和叶喆的答问。

苏眉不大开口,只是含笑注视着丈夫和身边的朋友,虞绍珩也很少说话,偶尔撞到苏眉的视线,便见她轻浅一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时饭毕,虞绍珩把众人送到包厢,自己却少不得要去同熟识的亲眷打招呼。西式的歌剧院金碧辉煌,包厢也不例外。流苏状的水晶灯光芒璀璨,深红的天鹅绒座椅和壁板上古典风格的巨幅油画融为一体,暗金色的镂雕扶手深沉奢华。唐恬第一次在包厢里看剧,探着身子居高临下望出去很是新鲜;然而不多时,她便发觉周围包厢里频频有人望这边张望,对面还有人拿着望远镜装模作样地扫过来。这个发现让唐恬有些不自在,缩回身子坐在苏眉身边,低声道:

“他家里人每次来看演出,都给人这样看,也不怎么舒服吧?”

苏眉笑道:“大概早就习惯了。你看杂志上登出来那些他母亲的照片,不都是在这种地方抢拍的吗?”

唐恬想了想,扁着嘴道:“那些记者也是无聊,放着许多正经事不闻不问,偏要去追这些一点意思也没有的新闻。”

苏眉点点头:“是啊!我们这些升斗小民都指望着你唐大小姐有朝一日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把风气洗刷一新呢!”

唐恬笑道:“你这么笑我,分明就是不相信我做得成名记者,我偏要做给你看。”

她二人说话间,遥遥看见虞绍珩在斜对面的一个包厢里同两个女子说话,唐恬拿起望远镜瞧了一瞧,道:“咦?那位小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叶喆闻言,望了一眼,道:“哦,是周沅贞。这是正经来看歌剧的,她父亲是中央乐团的指挥。这位周小姐家学渊源,是个才女,唱女中音的,上过好几回杂志封面。”

唐恬听着,忍不住赞道:“怪不得,气质真好。”

叶喆声音低了低,意味深长地笑道:“她跟绍珩相过亲,两个人约会了一阵子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恬听了,又赞:“看起来蛮登对的。”

她刚才夸赞周沅贞还没什么,可这话就是连虞绍珩一起赞了,叶喆回味了片刻,觑着她同苏眉说笑的侧影,心里忽地有点空落落的。正在思绪芜杂的时候,虞绍珩推门而入,在他身旁坐下,叶喆看着他,回想起这些日子他们如何同唐恬相识,又如何在许家偶遇,及至今日像朋友一般一同看剧……在唐恬面前,他确实没有什么光彩之处,有绍珩作比,就更显不出他的长处了。

虞绍珩发觉叶喆一径默不作声地审度自己,奇道:“怎么了?”

叶喆被他问得醒过神来,慌忙转过脸去看舞台:“没事。”恰在此时,钟声想起,剧院里的灯光渐次熄灭,只余了舞台上一片辉煌。

舞台上,男声高亢激越,女声优美缠绵,合唱团亦是雄浑壮阔;虽然不懂歌词,唐恬和苏眉亦听得颇为投入。大概女孩子总是对爱情故事格外着迷,虞绍珩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子,忽然觉得有趣。唐恬和苏眉在一起,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旁人第一眼看过去,一定是先看到唐恬。这女孩子叫人一看就觉得清亮亮的,眉目分明,唇色明艳,连鼻梁都格外端正。而且,她的表情总是很生动,因为眉毛和小嘴配合得好,连翻起白眼来都有种鲜活的亮丽。

苏眉和她在一起,仿佛周身的光线都被她吸走了一层。

于是,苏眉就成了罩在雨丝风片里的春柳,清新,温柔,不夺人眼目,却沁人心脾,柔润的眼眸有一点琥珀色的光彩,唇色是淡柔的粉,连她的眉也比唐恬淡了一色,轻盈盈的温柔。可是就在你觉得她像花在雾中一般的时候,她额前的刘海蓦地被风吹起,那眉间一点嫣红,却这样剔透清晰。

玲珑骰子安红豆。

他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词,才恍然自己的思绪似乎已偏离得太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其实,他只是在想,唐恬和苏眉在一起,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偏偏相处得很舒服。就像他和叶喆,说起来似乎每一点都不一样,可是碰在一起,却严丝合缝。

06、谲云一

舞台上的男女主角终于相拥殉情,台下的观众纷纷起立鼓掌,虽说不乏看到动情处的真知音,但更多的却是附庸风雅之后,深感解脱。不过无论如何,演员再四谢幕,捧得无数鲜花,镁光灯闪过,处处皆大欢喜。

虞绍珩和叶喆在剧院门口分手,一个送许兰荪夫妇回家,一个送唐恬回学校。

自从在许家偶遇之后,叶喆约唐恬约得愈发殷勤。他一向话多,便是唐恬不理他,也能自说自话自得其乐,若是唐恬跟他搭两句话,他就更是眉飞色舞个没完。然而,这一会儿,车子开出了十分钟,叶喆也没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唐恬却是半从悲怆壮烈的歌剧氛围了抽出神来,忍不住要同人讨论,见叶喆没什么反应,不免有些无趣:“其实你不爱听歌剧吧?”

“嗯。”

“那你干嘛非要来啊?”

“……”

叶喆不作声,唐恬也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问得有点儿矫情。

她对叶喆态度一向恶劣,但今天刚被高尚凄美的爱情故事感染过,心肠有些硬不起来,静静想了一会儿,觉得与其两个人总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不如正经把话说个明白:

“叶喆,其实你人也不坏,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不适合跟你交往,你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最多只能跟你做朋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端正了姿态,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像个大人,只是一鼓作气说到最后,声气还是虚了点,一时期望叶喆正正经经地答允今后不再没事找事骚扰她,一时又期望他插科打诨地混过去,这样他们就都不会太尴尬。

叶喆半晌没作声,蓦地开口,却吓了唐恬一跳,只见他呲了呲牙,道:“你是不是喜欢绍珩啊?”

“啊?”唐恬一愣,惊诧于他的思路诡异:“我……我怎么会……你哪点看出来我喜欢他?他……”

叶喆听着她语无伦次,回过头来对她笑笑:

“没事儿,你要是喜欢他你就跟我说,我不生气,我就问问。”

“没有没有,你绝对是误会了!”唐恬忙不迭地否认:“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他跟你……”

她本想说“他跟你不是一路货色吗?”话到嘴边,赶紧收住,改口道:

“都差不多嘛!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真的?”

“绝对没有!”唐恬死命地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喆看了看她,猛地出了口气,面上又浮出了惯常的浮夸笑容:“那我就放心了。”

唐恬觉得他这表情不是个好兆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放心什么?”

叶喆把手肘搁在方向盘上,笑看着她:“我跟你说,绍珩跟我是生死兄弟,要是你想跟他好,他也乐意,那我不能跟自己兄弟抢女人啊?可要是让我看着你们好,我多他娘的……”他吐了下舌头,讪讪笑道:“你想想我得多伤心啊!既然你不喜欢他,那我就放心了。”说着,面色一肃:

“说好了啊!你以后也不能喜欢他,要不然……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啊?”唐恬越听嘴巴抿得越紧,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他好像根本就没明白自己的话,“叶喆,我喜不喜欢你朋友,跟我喜不喜欢你没有关系。我不喜欢他,也不表示我喜欢你,你明白吗?”话说得有点绕,唐恬觉得必须直白得毫无歧义才能让他听懂,遂道:

“总之就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

她说罢,只等着叶喆变脸,没想到他满眼都是活泼泼的笑意:

“那不要紧,我妈以前也不喜欢我爸。”

“呃……”唐恬轻呼了一声,双手蒙住了脸,蓦地发觉耳边一热,却是叶喆凑近了,低笑着说了一句:“哎,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追到我妈的吗?全都是靠我。”

唐恬缓缓把手放下,疑惑地侧过脸看他,叶喆笑着瞟了她一眼:“不明白?好好想。”说罢,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莫名地快活起来,竟然用口哨吹了两句时下流行的“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恬被他忽庄忽谐的作派折腾得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不太明白他怎么又忽然扯到了他家里的事情,但直觉似乎还是不弄明白为好。索性学校就在眼前,干脆闭紧了嘴不再招惹他。

叶喆虽然淘气,但风度还好,在路边把车停下,便绕过来给唐恬开车门。唐恬裹紧了大衣,拎着裙摆从车上下来,一边同他告辞一边就要过马路。叶喆忽然抬手在车窗上一按,堪堪拦住了她:

“想明白了吗?”

唐恬习惯性地白了他一眼:“你家的事,我干嘛要想?”

叶喆的人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挡在她面前,懒懒笑道:“说不定以后也是你家的事呢。”

唐恬用手袋嫌弃地敲了敲叶喆撑在她身侧的手臂:“我要回去了,你让一让。”

叶喆却站着不动,“你想想,想出来就让你走。”

“无聊。”唐恬可没心情纠结他的胡搅蛮缠。

叶喆虚点了点她:“不爱动脑子,你学习怎么会好呢?算了,告诉你。”说着,唇角飞起一圈洋洋自得的笑纹:“我妈是因为有了我才喜欢我爸的——你要不要也试试?”

唐恬先是皱眉,旋即明白过来,面孔涨得通红,鼻翼翕动,两道柳眉简直要竖起来一般,也顾不得周围有没有人,高声怒骂了一句:“流氓!”竭力遏止住想要抽他一耳光的冲动,一把推开叶喆,就往马路对面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喆犹觉得自己这番调戏温馨又含蓄,不料她居然这么大反应,转身之际,正看见车灯闪烁,一辆车子飞驰而来,他大喊了一声:“唐恬!”紧赶了两步,一把将唐恬扯了回来。那车子擦着唐恬的裙摆开过去,将近十米才刹停。

唐恬惊呼了一声,唬得面色雪白,叶喆亦惊骇到了十分,以至于前头那车的司机愤然打开车门,回头朝他们骂了句脏话,叶喆这才反应过来,就在方才那一瞬,他竟然非常之成功地把唐恬拘在了怀里,而且——这小油菜一点儿反对的表示都没有。这个发现让叶喆的心跳遽然快了几倍,手上是断然不肯放开的,声调也不由自主地温存了许多: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想试就不试呗!乱跑什么啊!吓死我了……”

唐恬惊魂甫定,胸中犹自气促,纤细的手指死命攥在叶喆臂上,听他贴在自己耳边说话,蓦地发觉自己仿佛伏在他怀中一般,惊吓夹杂着羞恼,想到这许多天来叶喆的恶形恶状,积雨云般的委屈越聚越浓,终于下起雨来。

叶喆正犹犹豫豫地想要去抚她的头发,不防怀中突然有了抽泣之声,低头看时只见昏黄的路灯赫然照亮了唐恬面上两道蜿蜒泪痕,叶喆心里怔了怔,却不敢去替她擦,心里一阵异样,酸酸楚楚像被一群小虫子叮咬一般,不觉慢慢放开了她,茫然叫了一声:“恬恬……”

那日在许家,许兰荪如是唤她,他背过脸就冲她对了口型,她气恼地瞪他,他却觉得开心。她嫩嫩得像棵小油菜,他总想着什么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掐一掐,却总寻不到机会。然而这一刻,总算叫他“得逞”了,他却偏偏快活不起来。

“恬恬……”

他低低叫她,茫然中仿佛带着一点忧伤。唐恬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泪光闪烁中呆呆看了他一瞬,触电般转身便逃——真的是逃。

飞跑过马路,飞跑进校门,飞跑出了他的视线,片刻不停。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叶喆没有拦她,因为她抬头看他的那一瞬,泪光闪烁中,尽是惊惧。

他是坏人,他让她害怕。

06、谲云二

许是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社交,苏眉的兴致格外好。

虽然回到东郊夜色已深,她面上却一丝倦怠也无,一进门便张罗着煮面给许兰荪和绍珩做宵夜。虞绍珩进得堂来,一边同许兰荪谈天,一边留意许家可有不妥之处。看了一圈下来,不由佩服那班人的手脚,饶是他细心留意,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绍桢这么小就送出国去了,你父亲倒也舍得。”

听许兰荪说到弟弟,绍珩笑道:“家父觉得他在国内总归是有恃无恐,索性关到寄宿学校里去,没了倚仗,才好管教。”

许兰荪沉吟着道:“你们兄弟三个虽是一母同胞,脾性却差了许多,你这个做哥哥的倒是稳重,之前黛华还赞你没有纨绔习气。”

虞绍珩连忙笑道:“老师回头多在父亲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吧!这回送绍桢出国之前,父亲特意把我们三个叫到一处训话,说我们这样的家庭,如今这样的环境,他是预备了要出败家子的……就看我们哪一个敢‘以身试法’了。”

许兰荪听着,莞尔道:“我看你父亲这话未必吓得住你们。你,连你两个弟弟,怕你母亲还多一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绍珩低头一笑,“先生这话是洞见。若是我们惹恼了父亲,还有母亲能劝解转还;若是惹了母亲生气,可就真是‘弹尽援绝’了。”说话间,身后一缕食物的热气腾腾而来,绍珩连忙起身,见苏眉手正将手里的一方红漆托盘放在桌上,上头搁着两个厚实的白瓷汤碗并筷箸汤匙。

“我只会弄这些,天气冷,你们趁热吃。”苏眉谦逊地一笑,虞绍珩尚来不及谦辞,她便转身又去了厨下。

许兰荪走到桌边坐下,见绍珩迟疑,便道:“快吃吧,你越客气,你师母越不知道怎么招待你。”

绍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陪许兰荪坐下动箸。

只见一蓬细面整整齐齐地在卧在不见油花的清汤里,上头薄薄盖着两片火腿和几叶青菜,温热的香气缭绕而出,虞绍珩一嗅便知这面做得小有心思,下面的汤是撇净了浮油的鸡汤,面却是另起锅煮了,再用鸡汤送上来的。难倒不难,只是费些工夫。他先舀了一勺汤尝过,才去吃面。汤还不错,可面一入口,倒有些惋惜,苏眉用的面显是市面上卖的切面,远不如手抻的劲道可喜。

转念一想,苏眉的厨艺何其有限,更不消说让她一个小女孩去抻面了,何况冬夜寒重,这样一碗热腾腾的汤面摆在面前,也算差强人意了。他尝罢两箸,苏眉也自盛了面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温婉笑道:“我手艺不好,恐怕是没有你自己煮得好吃,你勉强填填肚子吧。”

绍珩忙道:“师母太过谦了,单是您这汤我就煲不来。”

苏眉心道这送面的鸡汤是她今日一早熬好的,之前试过多次,又向别人请教过才得了窍门儿,这公子哥儿于吃食上果然颇有心得,他既赞好,便是真的好了,欣然道:

“煲汤是最容易的,你是没工夫。”

许兰荪见苏眉面上浮了得色,不由暗笑小女孩天真,虞绍珩单赞她汤煲的好,实在是因为面无处可夸,他既不肯扫了主人的面子,又不肯违心奉承。那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孩子,自视甚高又工于心计,尤其是绍珩,一言一行都习惯成自然地滴水不漏,怪不得去了情报部……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看了虞绍珩一眼,见他面上笑容欣悦,一双幽黑的眸子在灯下格外光彩照人。许兰荪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绍珩,你怎么会去了情报部呢?”

虞绍珩闻言,连忙停箸答话:“我原本是想去作战部的,但父亲说到情报部能了解一下其他系统的运作,算是学习。”他笑着耸了耸肩:“可能明年就调我去别处了。”

许兰荪点点头,这倒确实是父亲栽培儿子的的思路,便道:“虞先生果然思虑深远。”

虞绍珩回到栖霞官邸,匆匆冲过澡换了身衣裳就进了配楼的暗房。电讯组的人还在调试设备,回放方才他在许家时的录音;见他回来,又交待了一遍注意事项,便收工告辞。暗房里复又静了下来,录音还没有停,转成电声的对话和人声略有差别,许兰荪的声音此时听来更显深沉:

“绍珩,你怎么会去了情报部呢?”

虞绍珩在黑暗中微微一笑,继续听了下去。

苏眉的声音很温润,笑着开口的时候,又透出一点小女孩的娇柔:

“誊好的稿子在你左手边,我标了页码。”

许兰荪“嗯”了一声,“辛苦你了。”大约是拿起稿子翻了翻,又道:“字却没有长进。”

“不是杂志社催得急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习字是为了用,你平时誊文章用心写,就不用再特意花工夫练字了。”

苏眉老实地应了一句“哦”,接着便问:“我去找一册唐人的灵飞经来临好不好?”

“我教你的话都忘了吧?学画写生,学书写死。你那册黄庭经才临了半年,根本就没有入帖,这就见异思迁,之前的工夫也白费了。”

“恬恬说我现在写得比她好多了。”

“练字首要静心,不是要和谁去比。”许兰荪的话立时语重心长起来,“再说你就算要比,也是跟好的去比,要是你们两个人自己比来比去,只能一个比一个坏。”

只听苏眉戏谑地应道:“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受教了。”

虞绍珩也随之一笑,既而又有些怅然。

他费了这番工夫监听许兰荪,于公,自然是希望能有所“收获”,然而于私,他却又不希望那些“收获”真的到来。因为一旦他的猜测成真,这样静好的秉烛夜话就再也不会有了,今晚摆在他面前的那碗费心费力却又不甚美味的汤面也不会再有了。

06、谲云三

眼看着到了晌午,叶喆还是恹恹地歪在菊仙那张雕花床上,水绿的帐子撩开半幅,手边搁着一碟松瓤,他自己不磕,一粒一粒拈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对面一只大白猫的身上掷。那猫只管窝在水汀边上取暖,眯缝着眼睛不爱理他,偶尔打个呵欠,才顺便冲他呲呲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樱桃,樱桃——”叶喆叫了两声没人应,嘟着嘴从床上坐起来,愣愣神,又栽了回去。

这时,只听外头楼梯上有男人硬朗的脚步声,还有樱桃那个甜脆响亮的嗓门儿,“在呢在呢!叶少爷这两天一直照顾我们生意……”

叶喆一个激灵从床上翻了起来,不会是父亲的人找他找到这儿吧?死丫头,看着伶俐,其实是个蠢材了,这不是给他上眼药吗?他正寻思对策,樱桃一打帘子,一个穿着驼色大衣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却是虞绍珩。

叶喆一见是他,立刻松了口气:“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我爸的人……”

虞绍珩脱了大衣交给樱桃,端详着叶喆笑道:“你不是正经开了病假条吗?怕什么?”

叶喆懒洋洋地从床上下来,先踱到水汀边上轻轻踹了那猫一脚,腹诽了一句“敢不理我”,才回头对虞绍珩道:“我请了病假又不在家,我爸一问就穿帮了。”

“那你在这儿躲着干嘛?”

叶喆转了转眼珠,笑道:“我来听樱桃唱大鼓啊!你找我什么事儿?”

虞绍珩慢慢看了他一遍,道:“我也是来听大鼓的。”一时樱桃过来上茶,脸上笑出了四个酒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哎呦,看来我真是要红了!我得跟菊仙姐商量着涨点儿价钱。”

“财迷丫头!”叶喆笑骂了一句,便嚷着饿了,樱桃抿嘴一笑退出去,转身就提了个红漆食盒回来,里头四样小菜,两样细点,一盆梗米粥,端出来还冒着热气,“虞少爷,您要是还没吃饭,也将就着用点儿?”

虞绍珩点点头,陪着叶喆坐下,叶喆低头扒了几口吃的,忽然掀起眼皮觑着虞绍珩道:“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儿啊?”

绍珩舀着粥,漫不经心地道:“本来我以为你是因为唐恬那丫头害了相思病,如今看你胃口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叶喆闻言,狠狠嚼了几口嘴里的虾饺,面上却是不以为然:“那小油菜啊!我不喜欢她了,矫情,没意思。”

“那就好。你早跟我说,我也不用白跑这么一趟了。”

“嗯?”叶喆听着他话里有话,将信将疑地道:“你什么意思啊?”

“我上次去许先生家,听师母提起,说这位唐大小姐不死心,一定要写一篇控诉娼妓制度迫害妇女的报道出来,这几天可能还要到这边来。我怕她又碰上你——咱们也不能总在堂子里有公务啊!”虞绍珩边说边笑,“既然你不理会她了,那就在这儿待着吧。”

叶喆听着他的话,只觉得送进嘴里的东西全然没个味道,寻思着再问点什么,却见虞绍珩跟樱桃招呼道:“樱桃姑娘,烦你赐教一段儿书听听?”

樱桃盈盈一笑,“您这话说得太客气了!”

说着,理了理身上浅黄的缎子袄,拿出月牙铜板,退到堂中站定,端足架势亮了个相: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花明柳媚爱春光,

月朗风清爱秋凉。

年少的那个佳人,

她爱才子……”

樱桃扑闪着眼睛刚唱出味道,叶喆忽然搁了碗筷站起身来,对虞绍珩道:

“走了走了,路口有个新开的川菜馆子不错,我请你吃饭去。”

樱桃连忙停了唱腔,虞绍珩却坐着不动:“你怕碰上唐恬啊?”

“我怕碰上她?”叶喆一脸的不屑,“好几天没回家了,我怕我爸找我。”?虞绍珩的目光在他面上悠悠一盼,叶喆便觉得颊边隐隐有些发热,樱桃在一旁笑道:

“可不是,你天天霸占着菊仙姐的屋子,人家还以为我们菊仙姐养了个小白脸儿呢!”

叶喆刚迈出门,忽然省起一事,赶忙对樱桃叮嘱道:“丫头,这几天灵醒点儿,要是看到上回那小油菜,盯着她啊,别出什么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樱桃甜笑着应道:“您放心,我招呼胡老六他们小心门户。”

叶喆一听,瞪着眼睛道:“我是说别让她出什么事儿。”

樱桃咯咯直笑:“知道了。”

绍珩随着叶喆下楼,回头扫了一眼芥末墩似的樱桃,对叶喆道:“这丫头挺好的,你看不上,也赎出来啊,就算到坤书馆唱大鼓,也比待在这儿强。”

叶喆摇了摇头,转身冲樱桃吆喝了一句:“丫头,小爷给你赎身啊?”

樱桃笑吟吟地托着腮:“樱桃真谢谢您了!千万别抬举我,哪儿的日子都没这儿自在。”

叶喆跟虞绍珩撇了撇嘴,“瞧瞧,我都不怕别人嚼我的舌头,她还不乐意呢!”

虞绍珩笑而不言,出了如意楼才道:“那小油菜你真不惦记了?”

叶喆叹了口气,一脸苦相:“我惦记也没用啊,不知道怎么搞得,她看我哪儿都不顺眼,先前是嫌我,现在——我觉着她都怕我了。”

绍珩凝神听着,轻轻道:“她也未必是怕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十多天了,许兰荪的事他还没听出什么异样,却听了不少唐恬跟苏眉的私房话。前日唐恬到许家,唧唧咕咕跟苏眉说了两个钟头,他回来听录音,忍不住就皱了眉,要不是为了叶喆,直接就洗掉了,可怜他还耐着性子听了半晌——好不容易苏眉问她:“那你觉得他那个人到底怎么样啊?”唐恬哼唧了半天,才嘟哝出一句:“我也不知道。”——完全不考虑他这个“听众”的感受。

不过,仔细听下来,虞绍珩觉得,唐恬对叶喆或许并没有那么大的敌意。

唐恬面子上要强,可十八九岁的女孩子,难免多思多愁也多情;怕伤人,也怕受伤;怕犯错,也怕错过;与其说她怕叶喆,倒不如说是怕她自己:怕不能把握自己,也怕辜负了自己。

“上次我送她回学校,随便开了句玩笑,她都吓哭了。”叶喆一想起那天的事,就觉着瘆的慌,他这么风流倜傥的人物,怎么就被唐恬当做了毒蛇猛兽呢?

“我觉得她不是怕你,是怕跟你在一起。”

叶喆皱眉:“有区别吗?”

绍珩斟酌着道:“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想到交男朋友,就要想到结婚生子,一生一世……一辈子的头等大事,能不害怕跟错人吗?”

叶喆眉头皱得更紧:“这一辈子的事儿谁说的准啊?错了再换呗。”

虞绍珩笑道:“她可不这么想。”

“啧——”叶喆琢磨着道:“我也弄点儿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话去忽悠她?”说着,抬头看了看天,“那多俗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唐恬这样怕,那苏眉呢?

她也喜欢《乱世佳人》,喜欢简。奥斯汀;她也喜欢丝绸裙子,喜欢芝士蛋糕……她和唐恬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一定要找点不同……虞绍珩想,大概就是她比唐恬更安静,她临帖学画的时候,可以很久都不作声。

他一边冲洗照片,一边听录音,忽然听到许兰荪指点着苏眉弹琴:“操琴有‘十善’:淡欲合古,取欲中矩。轻欲不浮,重欲不粗……”

如今这年月,弹古琴的女孩子倒是不多了,转换成录音的丝竹琴声失了韵致,但默然听来仍叫人觉得静。操琴者有语:不衣冠不弹,她既是弹古琴,应该是穿旗袍吧?他几次见她,都觉得她衣裳穿得太生涩,一味去贴“许夫人”的身份,却全然脱开了她的人。她那样的年纪和样貌,该妆扮得像夜月春柳一般,抹滑勾挑才算入了画,嗯,他记得,她的腕子很好看,隽秀玲珑,纤纤的……突然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响打断了苏眉的琴声,虞绍珩悚然一省,他对那女孩子——不,是许夫人,似乎留意得太多了。

他无暇多想,便切了录音去听电话,许兰荪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接听,那电话已经响了四遍,“许宅,请问哪里?”

电话那头是个甜亮的女声:“许教授吗?是我。”

许兰荪似是迟疑了一下,道:“哦,是林小姐,你好!是稿子有什么问题吗?”

“稿子没有问题,是之前请您为我们写专栏的事,正好我这几天在江宁,想跟您面谈一下,明天下午三点您方便吗?”

“明天下午……”许兰荪思量着道:“可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那就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

电话断了良久,虞绍珩才发觉自己手心沁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这个打电话来的“林小姐”分明就是栗山凛子,冒认报刊编辑却不自报家门着实聪明,国中报刊杂志不知凡几,她这身份几乎查无可查。恐怕是他们一早就精心谋划过的说辞吧!

他还是想不透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即便许兰荪真的上了钩,即便他能在自己家中出入,但像演习资料这种东西,他无论如何也接触不到。但愿栗山凛子只是把许兰荪视作一个可以诱惑的对象,用来接近虞家;但愿他们和他的案子没有关系,但愿许兰荪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找一点日常生活之外的桃色刺激。

但愿……

这位自幼为他开蒙的先生,如今看来竟是这样陌生。然而感慨无益,要紧的是接下来的事。凛子约了许兰荪在老地方见,这个“老地方”莫非就是那家旧书店?栗山凛子那里应该有六局的人盯着,明天他问一声就是了。只是这件事要弄清楚,该从哪儿着手呢?如果他们动了许兰荪,凛子那里怕会打草惊蛇;如果从栗山凛子身上着手,他需要一个可进可退的方式。

暗房中重归寂静,虞绍珩闭目而坐,将脑海里浮出的千头万绪整理到一处:

她不是要留一张票约他去看和服艺术展吗?她不会只想叫他看看那些挂在架上的霓裳吧。

06、谲云四

一朝好雪,满城银装。

从帝国饭店的宴会厅隔窗俯望,半城烟火尽收眼底,平素流光浮金的繁华街巷尽覆雪下,一片静谧安然。辟成展室的宴会厅也装扮得至清至素,只为了衬托一袭袭极尽华美的高品级和服。宾客们也都很安静,零星的交谈都悄然融进到了尺八与古筝合奏的扶桑邦乐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虞绍珩凭窗而立,端着酒远眺陵江两岸被白雪覆盖的连绵群山。忽然,一缕梅花冷香自身后幽幽袭来,接着,便有丝绸织物的悉索声响渐渐靠近,“绍珩君为什么不看展品呢?”说话的人又轻又甜,和她衣袖中的幽冷香气杂糅出一种复杂的媚惑。

虞绍珩没有回头,只是淡笑着啜了口酒,低低道:“白梅正满开,破晓只为看花来——我要看的花还没有到,怎么能把心思先浪费掉呢?”

凛子扑了淡红胭脂的脸颊上,透出两点精致的梨涡,方才她进来的时候,身上的盛装捕获了许多人的视线,可他却居然背对着这一切。她有一点失望,既而又觉得他穿着深色戎装的卓拔背影叫人看到他的那一瞬,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虽然他看不到,但她还是用最娴雅的姿态姗姗而来,她随口一问,他答她的,却竟是与谢芜村的俳句。

白梅正满开,破晓只为看花来。

她衣上的熏香正是白梅,他轻吟低笑,仿佛抛了一缕叹息给她,不动声色的恭维叫她觉得自己恍然便是江岸上的一丛白梅:“但愿我不会让绍珩君失望。”

对于这一点,他倒丝毫不怀疑。虞绍珩微笑着转身,眼眸中的期待很快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惊艳。他料到她会妆扮得毫无瑕疵,但却没有料到她盛装若此。凛子薄施脂粉的脸庞沉浸在华美不可方物的礼服中,米白的唐织表着上刺着仙鹤图案,阔大的衣袖里露出数层粉白绯红的单衣,浓紫的长袴平添幽艳……略作俭省的女房装束,华艳而迷离,层层叠叠的丽色丝绸将她玲珑娇小的身躯包裹其中,宛如绢偶。

“凛子小姐的礼服……”他拖长了声音,仿佛赞叹不尽:“美得像一个梦。”

凛子用矜持而温柔的微笑收下了这句赞美,“我带绍珩君去看一看真正的‘十二单’?”

从雪白无瑕的花嫁礼服到维新之后的华族衣裳,瑰丽繁复,美不胜收,果真让观者如堕梦中。“单衣的颜色就像俳句,一定是配合季节的。菊重是秋天的颜色,梅重是冬天的颜色。”凛子的欣悦和骄傲溢于言表:“真是美丽!”

绍珩含笑望着她,偏过脸悄声道:“衣裳再美也是死的,要美丽的人穿起来才真正动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凛子的心蓦地膨胀起来,颊边的胭脂仿佛重了一色,她忽然有些遗憾,如果他不是她计划要诱惑的目标该多好……那遗憾来得如此迅疾,以至于她自己来不及阻挡,膨胀的心房骤然荡开了一个空洞。

“里头闷了点,我们出去透透气?”温热的气息贴在她耳边,凛子还来不及思索,惊觉她露在衣袖外的指尖被虞绍珩轻轻握住,牵着她避开人群,悄然出了展厅。

凛子随着他进了电梯,却见他抬手按了顶楼。凛子一眼瞥见,心头怦然一跳,顶楼皆是套房,这个时候他带她上去,个中心思未免太昭然若揭了……她想到这个,心里竟然有些紧张,真是好笑,她不正是来诱惑他的吗?怎么鱼儿咬了钩,渔夫却忐忑起来了?凛子,你要集中精神扮演好你的角色啊!她一面暗暗告诫自己,一面适时地换上了无辜而迷惑的表情:

“……你不是要出去吗?怎么去顶楼?”

虞绍珩默然一笑,没有答话,握着她指尖的手又向她衣袖里探了一探,将她纤巧的柔荑包裹在手中。凛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蜷缩了一下,便由他握住了。她的衣衫堂皇华丽,步履却十分轻盈,从厚重的羊毛地毯上行过,如同傍晚的云朵。走廊里空无一人,虞绍珩牵着她停在一处套房的门前,从衣袋里取出钥匙,径自开了锁,推门而入。凛子跟在他身后进来,见这间欧式风格的套房富丽非常,偌大的客厅里摆了全套的皮面沙发,对面的台几上还置了一台最新型号的电视机,边柜上插着一大瓶半开的白玫瑰。

“这是……”

凛子一脸惑然地望着虞绍珩,却见他故作神秘的压低了声音:“这是情报局的安全房。”

凛子掩唇一笑,全然不肯相信,虞绍珩也不多解释,只微笑着道:“跟我来。”

说着,便拉了凛子推了另一扇门。这便是卧室了,一张鎏金铜床横在房间正中,凛子瞟了一眼,立刻便娇怯地低了头:“绍珩君……”

“嗯?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见虞绍珩低头相询,凛子颊边的胭脂愈发艳丽,咬着唇道:“在绍珩君眼里,凛子是个轻浮的女孩子吗?”她说完,正猜测虞绍珩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却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忍俊不禁地看着自己:“凛子,在我眼里,你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呢!可是你想的事情,却一点也不乖啊!”

凛子一怔,虞绍珩已拉开了低垂的落地窗帘,原来这房间的另一面还连着一个弧形的露台。虞绍珩施施然走了过去,回头对凛子笑道:

“凛子,来看看这座城市的雪夜吧。”

冬夜的星星看上去有些瑟缩,月亮是银白的下弦,而雪光则变成了奇异的蓝。凛子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她拎起厚重的衣摆,在露台上走来走去,眺望着这高远的世界。她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就像那些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拥有惊人的美貌与华服,居住在直入云霄的城堡中,而且至关重要的是——有一位王子正在等待她的青睐,并且适时地递给了她一杯酒。

凛子尝了一口,粉红的舌尖划过酒杯边缘,惊奇地说:“咦?这是刚才宴会上的酒。”

绍珩点点头,“我偷的。”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连“真的吗”这样的问题都按耐住了,凛子又喝了一口,眯着眼睛感受酒精滑过喉咙的刺激,这一次真是有生以来最让她愉快的行动了,她忍不住开始幻想,他戎装下的身体会有怎样的触感。

这真是个漂亮的男人,凛子舔舔嘴唇,他的样貌很像他的父亲,但气质却完全不同。他的父亲,即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依然叫人觉得峻烈锋锐,像刀锋劈过冰面,像阳光照耀于雪峰;但他不同,他这样年轻,却这样沉静,就像眼前这无尽的夜色,能将一切都沉淀其中。

她默默想着,不知不觉杯里的酒已经喝完了,她开始期待他的拥抱和亲吻,她用天真而诱惑的眼神仰望着他,他终于开口,却让她真的怔住了——他抬腕看了看表,说:“这么晚了,该送你回去了。”

07、落梅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么晚了,该送你回去了。”

虞绍珩的话将凛子从惬意的微醺中惊醒,她花瓣似的唇微微翕张,眼中带着讶然的失落竟来不及掩饰。虞绍珩却仿佛全然不曾察觉,因为顾及她衣饰繁复,一路上牵了她出来,格外地小心翼翼。

凛子垂着头,纤柔的颈子弯着美好的弧度,唇角是甜美而端静的笑容,心底却像将沸的茶水,连串的气泡汩汩地向外冒。他的每一分言语,每一个举动,都分明是一场预谋的艳遇。然而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刻,他却拒绝收获。是她配合得不够好,还是她的演技太完美,让他觉得她今晚不会就范?

抑或是……凛子的呼吸窒了一瞬,对他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次猎艳,而是一次恋爱。

恋爱?

这念头让凛子心底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窜动的火苗从心头直跳到眼底。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领馆秘书就好了……凛子不无遗憾的想,但转瞬之间,一个更加刺激的念头鼓荡着她的心,如果他爱上她,心甘情愿地匍伏在她的裙裾下不能自拔,如果他们结婚……噢,神呐!这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冒险。

凛子跟着虞绍珩出了酒店的转门,台阶下赫然停着一辆深黑色的加长轿车,车头矗立的双翼标志金光铮亮,在雪夜之中分外耀眼。凛子不料他这样招摇,略一迟疑,便听见虞绍珩轻声笑道:“我平时开的车你见过,只是今天我想你会穿礼服,所以……还请凛子小姐不要介意,美丽的人和美丽的衣裳都应当敬惜。”言语之间,竟似十分抱歉。

凛子第一次坐进这样深阔的车厢,米白的皮面座椅宽大敦厚,不输方才酒店套房里的沙发,左手则是个打着射灯的吧台,车子无声启动,吧台上的横窗便将雪夜的景致缓缓送了进来。这样一个近乎密闭的空间,安静,平缓,与世隔绝。

“司机真的听不到我们说话吗?”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凛子带着雀跃的神情四下打量,顺便提一些消减自己智商的问题——无论男人展示的是财富和地位,还是智慧与勇气,都需要女人适当地给予一点鼓励,否则,他们被挫伤的成就感会削弱了恋爱的趣味呢!

不过,他这样做,是真心出于绅士的体贴,还是他对某些事情有特殊的偏好呢?凛子开始策划自己的反应,他会先吻她吧?可她的衣裳未免太厚重了,当她喘息的时候,很难让他触到她剧烈的心跳呢!

然而他并没有挨得她太近,虞绍珩替她理顺了层叠的衣摆,便坐在远处,遥遥望着她,一言不发。凛子只好暂时中断了自己的臆想,乖巧地笑问:“绍珩君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虞绍珩一手撑着下颌,赞叹中仿佛带着叹息:“凛子小姐真的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凛子绞扭着自己的手指:“绍珩君总是这样称赞我,会让我骄傲的哦!”

“凛子小姐是绝对有资格骄傲的。”

这样的交谈太肤浅了,凛子有些不耐烦,如果他们真的要谈一场恋爱,彼此还需要一些更深入的了解:“绍珩君,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如果不可以说,你就当我没有问吧。”

“什么?”

“井川君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到情报部门任职,他说,如果你到作战系统去,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怪异的工作呢?”凛子歪着头,完全是小女孩式的认真。

虞绍珩思索了片刻,神情一肃,凝眸望着她:“我要是告诉了你,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也不可以告诉井川哦。”

凛子郑重地点了点头,只听虞绍珩道:“因为我想知道别人的秘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凛子困惑地看着他:“谁的?”

虞绍珩忽然莞尔一笑:“比如你的。”

他的话让凛子心底隐隐一惊,他的笑容却像射进深海的一道光束,被静谧的水流洗去了刺目的芒,明亮而安宁:“凛子,你有秘密吗?”

凛子娇羞的脸庞像覆雪的花瓣,故作纯洁的眼神里写满了欲擒故纵:“我的秘密是不能告诉绍珩君的。”

然而他只是专注地望着她,始终没有靠近。

车子缓缓停在领馆门前,凛子步态优雅地走出来,虞绍珩也跟着下了车。落满雪的行道树给人一种花影如云的错觉,冷澈的空气比花香更叫人心脾清冽。

“那么,绍珩君,晚安了。”凛子仰望他的目光羞涩而热切,她知道,这样的目光最能点燃一个男人的欲望。

“晚安。”虞绍珩负手而立,姿态雅正,但视线却毫不掩饰地黏在她身上。

“我回去了。”凛子说完,人却没有动,只是征询地看着他。

“嗯。”虞绍珩点点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凛子有些放松,又有些失落,刚刚转身要走,忽然发觉虞绍珩牵住了她的衣袖,轻声唤道:“凛子。”

莫名的欢欣让她蜷在衣袖里的手震颤起来,凛子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男人突然俯身靠近了她。凛子还没决定是不是要闭上眼睛,木香调的古龙水已经从他颈间幽然而至,是白檀的味道。

她的心像秋千一般高荡而起,“绍珩……”她的唇仿佛触到了什么,瞬间凝固了言语,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修长的手指温暖有力,凛子合上眼,等待着更炽烈的亲密,然而那气息却渐渐飘散在了冬夜里。

凛子睁开眼,茫然中只见虞绍珩注视她的目光,温柔而克制。大多数男人看女人的目光都单纯到单调:惊艳、崇拜、嫌恶、冷漠……但他不同,他的目光里有欲望,但克制,有温柔,但伤感,甚至若有若无地流露出一缕怜惜。这样的注视轻而易举地让人沉溺,让她觉得自己会被重视,被珍爱,被呵护。

这样的注视将她身上的每一处神经都挑动起来,从欲望到情感。

然而,他放开了她,他的手从她脸颊上滑落下来,他说:“回去吧。”

她恍然像被他用魔法点染过一般,依着他的话,失神地踱了回去。她进了领馆的庭院,才恍过神来,急急回头,正看见他的车划开夜色,无声而去。

07、落梅二

凛子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机械地拆解着发髻,她刚才的表现好糟糕!她完全没有把握好节奏,如果不能彻底俘获这个男人,至少她也应该留下一个余味无穷的告别,而不是就这样傻呆呆的结束!然而,就是那一刻的恍然,却释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甜美。

精心养护的长发滑落下来,凛子仍然不愿意动手去解脱身上的礼服,仿佛这梦一般的衣裳一旦离开自己的身体,这个梦一般的夜晚便会彻底结束。她一寸一寸地向前回忆,他挺秀卓拔的背影,他低声吟咏的俳句,他牵着她穿过衣香鬓影的展厅,他递了酒给她:“我偷的”,他带她进到豪华暧昧的房间,却只是为了观赏这城市的雪夜;还有临别时那个戛然而止的亲吻,凛子的指尖轻柔地覆上了自己的唇……突然,房间里的电话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凛子一惊,心头突突直跳,预感怂恿她用最快的速度抓起了电话,纠结的衣摆几乎绊倒了她:

“喂?”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马上回答,她似乎听到了低微的呼吸,她稍稍提高了声音:“喂?”

“りんご……”电话里唤她名字的男声并不生涩,但却没有丝毫口音,凛子听着,不由自主地弯了眉眼,掩唇笑道:“绍珩君?”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也在笑:“凛子,有一件事,我心里总有点放不下……”

凛子的语气充满了羞涩的期待:“什么?”

“你的礼服换掉了吗?”

“啊?还没有……”

“我猜也没有。”隔着电话,凛子仿佛能望见那个男人含笑的眼:

“如今的女孩子很少有人会自己整理和服了,我在想,你需不需要人帮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凛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刚要同他调笑,虞绍珩的声音却静了下来:

“凛子,方才我回来的时候路过江边,看到江岸上落满雪的梅林,就像花国一样美,可我停了车去看,却分辨不出哪些才是真的梅花……我忽然很想念你,想念旧年京都的雪夜。”

凛子颊边的笑容慢慢褪了下去,思绪被他的话蛊惑着飘到了雪夜江岸,飘到了记忆深处的故乡,她忽然有一丝胆怯,像背着大人初次约会的少女,声音中满是脆弱的勇敢:

“你……你在哪里?”

他暧昧地笑,游戏般的口吻:“我在情报局的安全房。”

“……那么,请你等我。”

凛子欢快地挂了电话,熟练地对着镜子补妆,头发来不及侍弄了,用缎带挽起来更显得可怜可爱。这个男人的表现值得一个奖励,她自己当然也需要一个奖励呢!

把礼服妥贴地塞进出租车里是件麻烦事,可此时此刻,这忙乱恰如其分地呼应了凛子心底不断驿动的兴奋。她甚至想要暂时忘记自己的工作,纯粹地享受一个绮丽的夜晚;可这样不大好,凛子嘟了嘟嘴,会让自己有负罪感,毕竟她身负使命,而非一个把找丈夫当成毕生事业的肤浅妇人。

深夜的酒店大堂依旧灯火辉煌,盛装而入的凛子仿佛舞会行将结束时,才从城堡逃出仓促而来的无名公主,刹那间袭来的寒风吹得手指有些僵冷,她无视旁人或惊艳或猜度的目光,径自进了电梯,直上顶楼。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暗红地毯,米金墙面,色调深沉的大幅油画,整个楼层沉静如闭馆之后的博物院,堂皇精致却空无一人,凛子对着走廊拐角处的镜面审视着自己,手心贴在微烫脸颊上,光滑的触感让她自己都觉得眷恋。

理了理颈间的碎发,凛子刚要抬手去按门铃,深咖色的雕花房门却突然开了,凛子只觉得腰间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已被牢牢按在了壁上,强硬的躯体隔着厚重的衣裳压迫着她,毫不吝惜那华美而脆弱的衣衫,灼热的亲吻占据了她的呼吸……房间里只亮了壁灯,他衬衫的领口开了三粒纽扣,激烈的动作和身上沉静的白檀香气如同冰火两极,瞬间的冲撞让凛子无暇思考,本能地想要抵挡他的侵略,然而她的手刚刚撑住他的肩,他便倏然放开了她,揽着她的腰柔声笑道:

“害怕了?小女孩。”

他幽邃的眼眸含笑望着她,指尖在她艳丽的唇瓣上抚慰般的按了一下,又缓缓向下滑去,在她腰际盘桓了一瞬,接着,便勾开了她的衣带。

凛子不胜娇羞地吟哦了一声,抬起眼却是促狭一笑,盈盈推开了他的手,“我的衣裳都是自己的穿起来的。”说着,羞涩而骄傲绕过虞绍珩,将装饰精美的衣带双手捧下,妥贴地安放在茶几上。她迎窗而立,窗外的雪光为她娇俏的背影镀上了一层幽蓝的光华。

凛子的手势柔和而缓慢,仿佛应和着某种无声的韵律,她懂得如何挑逗人的欲望。她的动作从容优美,目光却在房间中逡巡,虞绍珩的外套随意搭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露出一角深色的……似乎是个公务包?

凛子心中一动,她不记得之前他们在这儿的时候他带了这个,莫非他刚才送她回去是因为临时有事?她心中思虑,手上的动作却毫无迟滞,过于束缚的华裳解开脱落,她自己也长长出了口气,解脱开来的身体放佛也开始呼吸,苏醒着焕发出勃勃生机。凛子微微侧过脸庞,让纤长的睫毛和颊边的红晕恰到好处的落在男人的视线里。

一点一点舒展开来的身体,让她的动作像巫女的舞蹈,欲扬先抑,欲迎还拒,轻薄华美的丝绸一层层飘落下来,在凛子身下浮成了一片云霞。

指尖隔着最后的细滑衣料触碰着自己的肌肤,她察觉到他在靠近,他的手不疾不徐地从她脊椎上划过,男人灼热的气息和清寂的白檀香气透过单薄的衣衫熨烫着她纤薄的皮肤,凛子忍不住呻吟出声,她被他抱在怀里,宛如花朵被人从枝头撷取。

她柔顺地勾住他的颈子,目光落在他平滑的锁骨上,想象着当自己的舌尖从他肌肤上掠过,会激起怎样的反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快,她的人陷进了一片柔软的鹅绒被里,这一切都完全合乎她的意愿,但遗憾的是,她筹谋已久的诱惑和挑逗似乎都无从施展。他一覆上她的身体,她就意识到这个男人有极强的控制欲。

他控制自己的身体,也控制她的。

他并不莽撞,甚至可以说得上体贴,但那种不留余地的强势却和他之前的沉静温雅判若两人。

她恍然想起古老传说中那些前一刻还在为花上朝露感伤,下一刻便将利刃刺入敌人身体的风雅武士……凛子时断时续地想,也许她需要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个男人……不过,身体的战栗很快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凛子的指尖轻而又轻地在虞绍珩的锁骨上划过,呼吸匀停的男子轮廓俊秀,神态安详——太完美的情人难免让人觉得不够真实,凛子贴住他的身体,肌肤相接的缠绵让她一时之间几乎无法下决心离开,默默地从一数到六十,唉,必须要做事了。

“绍珩君……”

她小猫一样柔媚地低唤,然后满意地吻了吻他浑然无识的睡颜。赤着脚踩实了地毯,欢愉后的疲懒让她忍不住又娇怨地回头瞥了一眼,才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他外套下放的果然是个公文包,很普通,没有密码锁,他这个级别确实也还不需要,不过,她也没指望眼下就从他身上捞到什么重磅的信息,他这个人才是最有价值的工具,凛子无声一笑,转开了包扣,看一看也好,至少可以让她对这个男人有更多地了解。

包里除了文具、证件,还插着一个缠着绳结的档案袋,凛子留心看了绳子的绕法,才小心打开——是早川君啊!资料里的人她见过,是知名新闻社的驻华记者,虞绍珩拿他的资料做什么?他们在查他,还是他们要利用他?凛子咬唇想着,麻利地将文件照原样收好放回包里。

她缓缓吐了口气,每次做这样的事情,都让她兴奋莫名;越成功,她就越勇敢;越勇敢,她就越容易成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柔若无骨的身体再次滑进宽大蓬松的鹅绒被,凛子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她倒有点希望他这个时候能醒过来,她很久没有享受这样温暖而有力的拥抱了,她偎紧了身边的人,在回味和遐想中渐入梦乡。

手臂有些麻冷,身上也觉得像有冷风拂过,凛子朦朦胧胧中想抬手去拉被子,却像被什么拽住了,是梦做得太沉吗?她用力动了一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差一点惊呼出声:

被子堆在一旁,床上只剩了她一个人,自己的一双腕子被拉过头顶,扎扎实实地捆在了床栏上,绳结打得很好,这打法她也会,只是解不开;不仅如此,她的脚踝竟也被绑在了一处,那勒紧肌肤的触感温凉丝滑,大约是她衣上的带饰……她被人这样缚住,竟全然没有知觉,她不可能睡得这么沉,除非……凛子心中一凉,脑海中数个念头闪过,旋即告诫自己要镇定。房间里的光线依然是暗沉的,被水汀暖热的空气中夹杂着一缕缕凉风,她抬眼扫视,很快就发现了凉风的来源——朝着露台的窗子开了一扇,凌晨的微风掠过一个戎装笔挺的背影徐徐而入,他微微侧着脸,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竟端着杯酒。

凛子闭上眼,想象了最好的缘由和最坏的结果,随后,努力绽出了一个娇甜的笑容:

“绍珩君,这样好冷啊。”

07、落梅三

窗前的人慢慢啜了口酒,晃着杯子踱到床边,施施然坐下:“冷一点,容易让人清醒。”

凛子看着他一丝不苟的深色军服和冷白的手套,面上的笑容有些僵,她回想着自己究竟哪里有了疏失破绽,动了动嘴唇,刚想开口,却见虞绍珩淡淡觑着她,按开了床头的壁灯,“凛子,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有两件事要问你,你告诉我,就不用死。”

他的口吻没有丝毫威胁的意味,仿佛只是寻常谈天,说到最后四个字,甚至还浮出了一缕温和的笑意。

凛子的笑容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神情木然地闭上眼,尽力地克制自己呼吸的幅度。虞绍珩又啜了口酒,语气依旧不温不凉:“凛子,算了吧,你做不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专业的谍报人员都受过应对审讯的训练,自我隔离就是其中一种,通过麻痹自己,弱化对外界环境失的感知来对抗审讯;但虞绍珩相信,像凛子这样年轻而自傲的女孩子,很难对一个刚刚发生过亲密关系的男人没有任何情绪起伏——至少,她会愤怒。

他注视着凛子不断颤动的睫毛,接着道:“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很讨厌我,但是你冷静地想一想,跟我谈比跟我其他人谈好。我给你五分钟,你实在不愿意跟我谈,我就叫别人来。”

凛子深深呼吸了几下,楚楚一笑,睁开了眼睛,“绍珩君,我们能不能用一种比较舒服的方式来聊天?”说着,挣了挣被系在床栏上的手腕,眼神妩媚而挑衅,“你的格斗成绩是a等,难道你怕我?”

“我不怕你,怕麻烦。”虞绍珩笑微微地喝尽了高脚杯中的残酒,“我也不知道你身手怎么样,这样比较简单,不浪费时间。”

凛子嗤笑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虞绍珩放下酒杯:“两件事,第一,沣南军区春季演习的情报资料你有没有接触过?第二,你跟许兰荪什么关系?”

凛子听着,心下一凉到底,她原想着也许是今晚她太大意,翻看他的公文被他察觉了,还想着怎样避重就轻地脱身,但他问到许兰荪,却显然是有备而来了,咬着牙思索片刻,终于有了决心:

“我不说,是死;说了,我的上司也不会放过我。我们这种人,暴露身份就等于死,你杀了我吧。”

虞绍珩看着她一副引颈就戮的神情,倒似有些好笑,“凛子是个勇敢的女孩子啊!可是,死,有时候并不是最恐怖的事。”

说罢,突然拎起他方才搁在床头柜上的酒杯,“啪”地一声直敲在凛子头顶的床栏上,碎开的玻璃茬子应声落下,凛子骇然惊叫,却无从躲闪,只能闭紧了双眼,冷锐的玻璃碎片贴着她的脸颊跌落在堆枕的乌发上,虽然没有划伤她的肌肤,却也叫她惊悸地出了一层冷汗,“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虞绍珩拎着半盏残破的酒杯,摇了摇头:“你们女孩子也真奇怪,死都不怕,怕变丑。”

凛子听他语气中似有怜悯,缓了口气,晶莹的眼眸里泛起一层凄楚薄雾:“演习的事我不知道,至于许兰荪——”她不无幽怨地望了虞绍珩一眼,“他不过是个书生,我接近他,其实是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

“凛子,你不老实。”

虞绍珩莞尔一笑,右手一扬,破损的杯缘飞快地从她面上划过,已有凸起的锐角刺破了她的肌肤。凛子呆了一瞬,面颊上的痛感才渐渐清晰,她惊痛地叫了一声,刚才着意酝酿的眼泪立时滚落出来,咸热的泪水浸到颊边的新伤,那一线冷痛又填添了热辣刺:,“你杀了我,虞绍珩,你杀了我吧。”

痛感愈著,她眼泪淌得愈多,眼泪愈多,那痛感便愈发难以忍耐,她此刻看不见自己的形容,只觉得满脸湿热,亦不知道究竟是泪还是血,越想越觉得自己形容可怖,终于抽泣起来:

“你杀了我吧。”

“嘘……”虞绍珩蹙眉看了看她,伸出食指在她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凛子,别闹。”那形容倒像是在娇哄哭闹撒娇的小孩子:“你知道的,我是新人,刑讯那一套我不懂,也不喜欢。而且,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他温言说着,拇指沿着她颊上的伤处柔柔推抚了一下,伸到她眼前,凛子见他白手套上洇湿的痕迹,血色只是粉红的一痕,便知自己面上的伤口不甚严重,心底一松,抽泣很快便止了。

虞绍珩面上的笑容却忽然一冷,“不过,你不要觉得我不忍心动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他说着,又拎过那半盏残杯,破损的边缘轻巧而准确抵在凛子颊边的伤口上,“刚才可能我手快了,你没什么感觉,我再慢慢地来几下,我保证你以后就再也不愿意照镜子了。

乖,好好说,我就问你这两件事,你交了那么多男朋友,叫谁帮你打听演习的事了?

说清楚了,我给你个出路。”

凛子颤巍巍地向后撑着身体,尽可能地避开他手中的“凶器”,沉吟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这个任务,也没有这方面的资源。”

“那你是来干嘛的?”虞绍珩悠悠一笑,挪开了手里的杯子,调侃道:“就是专陪人解闷儿的?”

凛子面上一红,抿了抿唇,声音也压得很细:“我只负责搜集贸易情报,无非是些进出口案子的标的……你们既然查过我,那么,我……我交往的人你应该也都知道了。”

无非是些进口案子的标的……她说得好轻松!虞绍珩心底冷笑,这些年,两国政冷经热,贸易额激增,以国力财力衡量,同扶桑人成交的生意远高于欧美,大约案外的功夫着实也下了不少,“是吗?那你勾引我做什么?”

他这一问,却让凛子不免心中一刺,恼怒地瞥了他一眼,“因为你是虞浩霆的儿子。”

言外之意就是他这个人并不足取了,虞绍珩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着闹,却忽然把手按到了她胸口,“跳得不快,像是真话。”他的手套倒比她身上的单衣要厚实,凛子只觉得肌肤上一热,未来得及脸红,他便移开了手,正色道:

“那许兰荪呢?我老师那样的学究,你怎么钓上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07、落梅四

凛子怔了怔,见虞绍珩目光雪亮地逼视着她,才犹疑着开口:

“……我只是受命跟他联络,传递消息,其他的事我都不知道。”

她说罢,便见虞绍珩神色一凛,沉声道:“他有什么消息给你们?是我家里的事?”

凛子的嘴唇蠕动了几下,摇头道:“我只经手过一份矿产资料,年初的时候,北边新勘探了一处稀土矿,我们需要矿石的测定数据。”

虞绍珩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悚然。

矿产的详细资料,一方面牵涉到开采、冶炼设备的进口选择,另一方面,亦牵涉到将来的资源储备和出口——前者是生意,后者是国策。扶桑人挖空心思在这件事上钻营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许兰荪不但自己是业界翘楚,且多年来一直主持国内最好的实验室,倘若如凛子所说,他落入扶桑人彀中并非最近的事,那么,这些年泄露出的资料就不堪设想了……凛子见他沉吟不语,一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轻声道:“你问的我都说了。”

虞绍珩默然点了点头,“待会儿我叫我的同事来,他们会按程序处理你的事。”

凛子一愣,旋即愤然地瞪着他:“你说过给我一个出路的。”

虞绍珩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凛子,公事就得公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因为你漂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凛子眼里一热,泪水又滚了出来,挣扎着骂道:“骗子,彻头彻尾的混蛋!”

虞绍珩随手拭了拭她的眼泪,“凛子,你恨我是理所当然;不过,你更应该恨叫你来做这件事的人。你这样的女孩子,如果不做这一行,会过得很快乐。”

凛子侧过脸,躲开他的手,庄重地道:“我的父亲是最后一批牺牲在战场上的帝国军人,我们全家都以父亲为荣,叔叔从小就教导我以父亲的志向为志向。你这种人,不会明白的。”

虞绍珩看着她,似乎有些怅然,“凛子,有志气是好事,但教你走这条路的人,无论是谁……他一定不爱惜你。

我家里的事你大概知道很多,我有个小妹妹叫惜月,她的生父也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但是在我家里,没有人会教她去走这么一条路。凛子,真正爱惜你的人,绝不会让你身处险境。”

虞绍珩说罢,轻轻蹙了下眉,又道:

“我的同事会有很多事问你,如果你配合,等事情完了,我可以给你另一个身份,送你到别的地方去。至于以后的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凛子愣了愣,“……你说的是真的?”

“你觉得我还有必要骗你吗?”虞绍珩说着,便探手去拿床头的电话,“其实,我也没骗过你什么,这里真的是情报局的安全房。”

凛子知道他是要叫情报局的人来“处理”自己,忙道:“你等等!我也有事要问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虞绍珩回头笑道:“你不会是想问我,有没有爱上你吧?”

凛子颊边一红,咬唇道:“你第一次带我上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抓我?费这么大的周折,你不累吗?”

虞绍珩笑道:“傻丫头,那么多人都看见是我把你带走的,回头你们领馆报了案,不跟我要人吗?”

凛子冷笑道:“……难道现在他们就不会查到你吗?”

虞绍珩摇了摇头,“我的车那么扎眼,你们领馆的卫兵一定都看见了。回头查起来,你们的人会知道昨晚我送你回去之后,你接了一个关西口音的电话,然后就一个人来了帝国饭店——昨晚的展会上有不少你的同乡,风流多情的凛子小姐‘他乡遇故知’也是件很寻常的事吧。

再者,你都说了,我是虞浩霆的儿子,你们又怎么会为了一个身份可疑的三等秘书,来搅扰我?”

凛子回想着昨晚的事,越听心中寒意越重,他诸般做作原来竟是这样的处心积虑,引诱自己飞蛾扑火,“你真是个残忍的人,你为什么要……”她宁愿他直接抓住她义正词严地审讯一番,也不愿意被这样戏弄和羞辱。

“那是你还没有碰上真正残忍的人。”虞绍珩垂眸一笑,“我不是要假公济私,只是凛子小姐太热情,我一个朋友说,这种时候不成人之美,未免太不厚道。”他闲闲说罢,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你们过五分钟上来带人吧,审完了告诉我。”

他起身关了窗,又望了望紧抿着唇的凛子:“记住我跟你说的话,好好想想将来去哪里不容易被你们的人找到。”

眼看他要走,凛子忽然涨红了脸叫住他:“虞绍珩!”她扭了扭已经麻木的手臂,“你至少让我把衣服穿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虞绍珩蔼然笑道:“你放心,别人比我守规矩,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说完,从衣架上摘下军帽从容戴正,拎着自己的公文包走了出去。

凌晨的夜色最浓,空气却最清。

一城的人间烟火都被素洁的雪光压住了,惟有江岸上的梅花,透过枝上的积雪送出一脉一脉清婉的冷香。虞绍珩脱了手套丢在路边的果皮箱里,看着四下晶莹若琉璃的积雪,不由低声赞了一句:“雪的碗里,盛的是月光。”

他随着幽咽的江水慢慢踱着步子,检讨自己昨晚的言行。他终究还是心软,凛子这样的角色,并没有“善后”的必要,大约是因为提到妹妹,叫他动了怜意,又给自己找了桩麻烦。至于他和凛子这春风一度,虽然不是他的本意,但现在想来,倒有点额外的趣味:来审讯凛子的人看到他留了那么一个“现场”,一定会汇报给蔡廷初。他实在很想知道,这样的事蔡叔叔会不会一并转告给父亲,他们又会怎么看他?

但说到“假公济私”,他扪心自问,不能说一点没有。

于公,他觉得有了这么一件事,再讯问起这女孩子比较容易,事实证明,他想得没错;于私……他有些不愿意深想,却又觉得必须理清自己的心意:她皓腕轻舒解脱自己的礼服,玲珑圆润的腕子叫他蓦然想起曾经在脑海中闪过的断章——那样纤纤秀致的一双腕子,在琴弦上抹滑勾挑,该是什么样呢?

他之前迅速打消掉的念头突然在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浮现出来,既让他惊讶,又让他自觉龌龊,是因为他这些天一直在探听许家的情况,还是因为他这么久有交女朋友了?他觉得,有必要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许兰荪……

审讯已经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蔡廷初的人对凛子会有更详尽的讯问,许兰荪的事无可隐瞒,也不能隐瞒。事情牵扯到虞家,蔡廷初会有极稳妥地处理,可是这种倚靠别人的感觉,即便是他自幼亲近的长辈,也还是让他觉得不大舒服。父亲在他这个年纪,已然独当一面,而他却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他的家人。虽然他明白时移事易的道理,但这么多年,这种无力感始终如影随形地蛰伏在他心底,一遇缝隙便飘摇而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08、无怨一

城中的积雪渐次化尽,空气陡然又重了几分,新熨过的制服穿在身上,一会儿工夫就觉得泛潮。沿着山路向上,皬山峰顶却遥见积雪皑皑,到了半山,草木上亦见得残雪如花。

皬山这里恐怕有两年没来过了,蔡廷初算了算,他上一回来还是春天,山上的杏花刚开,山坳里一丛丛的柔白轻粉,仿佛丹青妙手着意点染,叫人身在其中,不觉动了诗兴,可枯索许久也难有所得,前人一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便道尽了。想想昔日弱冠年纪,但凡有人命题,不拘好坏,或诗或词,总能凑出一首交差,如今真是……案牍岂止是劳形,根本是坏人心性。

他心下自嘲的工夫,车已经进了园子,一个年轻上尉迎上来替他开了车门:“钧座,校长在酌雪小筑等您。”

酌雪小筑的轩阁前后都植了红梅,此时胭脂琉璃犹自冷艳妖娆,蔡廷初虽有心玩赏,却不肯耽搁,匆匆一瞥便迈进堂来,却见左手的明间里临窗摆着一张阔大的书案,庭院中的老梅欹枝横斜,几乎探进了窗字,一个素衣丽人正立在窗下,往一张四尺宣上点染梅花,书案旁的男子一身将官常服,手里拈着墨条在砚中缓缓旋动,见他进来,只微一颔首,却并没有说话,正是昔年抛了参谋总长的权柄,潜心去整顿军事学校的虞浩霆。

蔡廷初见状,不由笑道:“夫人好兴致。”

那作画的女子点完了一朵花苞,方才搁笔,抬起头来嫣然一笑,“我刚才已经叫人温了酒,你们有事,且到外头去说——这个时候,小酌两杯,赏赏梅花还有点趣。”说着,从丈夫手里接过了墨条。

虞浩霆闻言,对蔡廷初笑道:“幸亏你来了,要不然,我这差事还交不了呢——这已经是第三张了,还嫌不好。”

虞夫人面上一红,却不理会丈夫调笑,只吩咐婢女安排酒馔,不多时,檐下便安置妥当。虽是小酌,却还是用银骨炭烧了暖锅,里头菌菇冬笋、鲜鱼肥藕皆取菊花锅的材料,但雾气蒸腾中却不见白菊。近旁一树龙游红梅,被雪而开花事正盛,近四米的冠幅几成一方小亭,幽香冷冽。

两人闲闲落座,虞浩霆取酒不饮,却是沿着暖锅边缘徐徐点进汤里,“梅下若食菊花锅,只怕白菊清气冲了红梅冷香,不过酒香却是不怕的,你尝尝看。”说着,自己夹着一箸冬笋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蔡廷初举箸时却是一叹,感慨道:“当年宇内初定,我们眼见得校长拱手江山,人人扼腕;如今看来,我们这些人才是蠢人。人生一世,功名馀事,到头来不过是高处不胜寒,但能对花酌酒——夫复何求?”

说罢,端了盅酒朝虞浩霆一示意,便喝尽了。

“你这话我受不起。我也是个俗人,信的是‘丈夫处世兮立功名’,做不来五柳先生。‘功名’二字要拿得起,才放得下。”虞浩霆微微一笑,呷着酒道:“‘高处不胜寒’是贵人感慨,要到得高处,方知炎凉——冷是有的,架在火上烤也是有的。”

蔡廷初听他调侃,莞尔道:“可偏偏说放得下的,大多拿不起;拿得起的,却真真是放不下。”

两人相视一笑,轻轻碰了一杯,蔡廷初再度开口,声音微有些沉:“校长,昨晚我们扣了许兰荪……”

他的话刚一出口,虞浩霆便摆了下手,“这是你的公务,不该来跟我说;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我。若你一定要问,我只有一句话:公事只能公办。”

“呃……”蔡廷初蹙了蹙眉,沉吟了一瞬,忽而笑道:“那我跟校长谈私事。”

虞浩霆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道:“你想让绍珩去审许兰荪?”

蔡廷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情报部的人不好升迁,立功受奖全靠大案,因此,许多人做事都有尽力把案子做大的惯性——说好听的是慎重仔细,说难听了就是“罗织”,这毛病明清厂卫就有,古今中外皆然。如今太平年景,更少了战时的诸多顾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许兰荪在虞家走动多年,照过面说过话的高官悍将多少总有一些,按程序交给下头的人,纵然不敢拿虞家做耗,但势必极尽攀扯之能事,一旦审起来,恐怕牵连太广;可这案子如今刚开了头,若蔡廷初直接交给亲信之人过问,未免显得刻意,反而叫人生疑。虞绍珩是新人,这案子的线索是他牵出来的,又和许兰荪熟识,让他来办算是题中之义,只不过……虞浩霆见他默然不语,便道:“你还是不想让他留在你那儿?”

蔡廷初苦笑:“……校长,那时候我进情报部,第一个案子,就杀了当年在定新睡我上铺的同窗。”

两个人都好一阵子没有说话,默默夹菜啜酒,良久,虞浩霆才道:“廷初,你当初为什么要去情报部?”

蔡廷初抬眼望了望枝头的梅花,仿佛有些唏嘘:

“那时候我从侍从室出来,下到我父亲军中去当连副,原想着从低做起,自己拼一份功名出来;谁知待了半年,战场都没上过就被‘提拔’到了团部当参谋——我这才知道,有我父亲在,哪个长官也不肯把我放到战场上去,我这辈子也就是不疼不痒熬个少将参议罢了。

我就想,一定得到我父亲伸不了手的地方去。为这个,还惹得我父亲好久不痛快,那时候,真是太年轻了……”

虞浩霆转着手里的杯子,淡淡一笑:“你后悔?”

蔡廷初想了想,道:“……后悔过,可自己选的路,总要自己走完。”

虞浩霆起身踱到花树下,“过来人的话,再好再对都是虚的;自己没经历过,总不会信服——他自己选的路,也只能他自己走完。”

08、无怨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房间里没有窗,空气是凝滞的,时间仿佛也停了。一盏黯淡的白炽灯无精打采地悬在天花板上,许兰荪双手扶膝,木胎泥塑般坐在椅子里,桌上的饭菜纹丝未动。惊悚、恐惧、疑惑……纷杂的情绪在心中反复纠缠,他一时焦灼,一时又觉得解脱。

昨晚他原是应了华亭一家书局的约请去开讲座,不想到了车站,却被抽查行李的站务带到了值班室,他疑窦方起,等在里头的三个便衣就亮了身份,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知抗拒无益,任由他们一针刺进静脉,再醒来时便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醒来后约摸过了半个钟头,即有人拖了电话进来叫他给家里报平安,只说已经到了华亭。电话那边,苏眉犹自叮嘱他和人谈天,即便来了兴致也适可而止不要熬夜……虽则他人还在江宁,但听着苏眉的声音,分明却是千里之外了。

之后,有人给他送了饭菜,却再没有人同他说一句话。

他盯着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便也如面前萎顿的菜蔬一样,到了剩水残山音尘绝的一刻。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这么多年了,这一刻,他也曾经设想过许多次,他也想方设法地挣扎和补救过,可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无论是粘于蛛网还是奋身投火,飞蛾终是一死。

他自觉心如冷灰,念及高堂白发又不免悲从中来,正焦灼难解之时,突然有人从外头打开了房门,他悚然一惊,只见一个戎装冷肃的年轻人神情沉郁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老师。”

“你……”许兰荪先是一怔,既而惨淡一笑,“你来审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虞绍珩没有答话,审视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我叫人去热一热,您多少吃一点。”

许兰荪摇了摇头,视线从他身上避开,“我没有胃口,你也不要浪费时间了。”

虞绍珩喉头动了动,眉睫低垂坐到了许兰荪对面,推过桌上的饭菜,又动手绕开了文件袋上的绳结,只是刚要抽出里头的东西,手上的动作却忍不住一僵,蹙着眉叫了一声:“老师!”

许兰荪望着他,又是一笑,目光却是异样的温和:

“既是你来,等你的公务办完了,我还有一件事求你,若能通融,我也……”?他忽然一阵痛笑,“若是二十年前沼陷泥潭之时,我能有死志,也不至有今日之耻。”

许兰荪自发感慨,可一字一句听在虞绍珩耳中,却愈发烦痛——他出口便是“二十年前”,可二十年前,许兰荪还不是虞家的西席,难道当年两国尚在交兵之时,他就已然成了扶桑人的耳目?

虞绍珩心中诸多猜度,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平抑着自己的心绪道:“老师不必多想,事情未必就坏到那个地步。”说着,从文件袋里抽一张照片推到许兰荪面前,待他看了一言,正要开口讯问,许兰荪却不问自答:

“这女孩子是扶桑领馆的一个秘书,叫栗山凛子,她是受命来给我做‘邮差’的,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

虞绍珩听着,落在许兰荪身上的目光不由复杂起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讯问的每一个环节——许兰荪认或不认,如何作答,他自己又该如何应对,他自己都事先理过,只是许兰荪如此坦白,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初初一谈,他便发觉许兰荪完全没有应付审讯的经验,他不仅直指了凛子的身份,还要多提一句“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言外之意,就是他自己反比凛子“要紧”。这样的言行态度,根本不像一个有二十年经验的谍报人员。

“她这个‘邮差’替你递过什么消息?”

许兰荪抿了抿唇,脸色有些发白,“去年,乌兰格勘测出一处极大的稀土矿,他们想要矿石的测定数据。因为是在陵江大学的实验室做的检测,所以他们找到我。”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许兰荪愣了愣,却见虞绍珩面上的神色静如止水:“匡教授知道吗?”

许兰荪这才反应过来他问话的深意,匡棹波是他早年留学时的师弟,如今是陵江大学化工系的主任,当年正是应了这位师弟的约请,他才回国执教。许兰荪一听他提到匡棹波,忙道:

“棹波和这件事没关系,本来检测就是我主持的,报告就在我那里。

棹波……我的事他都不知道……”

“这个我们会调查。”虞绍珩淡淡打断了他。

许兰荪只好道:“绍珩,我知道你们是蛛丝马迹皆不肯放过,可是棹波确实和我的事没有干系,我辜负他太多,不能再叫他无辜受累;况且,他夫人和……”

“老师,我说了,我们会查。”虞绍珩语意一重,截断了许兰荪的口不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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