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已心灰意冷,彻底抛却前尘往事,又为甚么听到自家身有疾病,满心不愿仍为他把脉开方?
七日后便是复诊的日子,子文百忙之中抽身回府,匆匆地擦身洗面,绾发换衣,穿了一身宝蓝色的新袍子,独自来到那个小破庙复诊。
远远望过去,丁一正蹲在小庙门口的空地上,就着难得明媚的阳光翻晒草药。大约是为了行动方便,他将长袍的袍角系在腰带上,袖子也高高挽起,长长的黑发在头顶妥帖地束好,露出一截白皙的颈项来,与微黑的双臂恰成鲜明的对比。
子文的心猛地大跳了一下。
眼前这人便似浑身洒满了阳光,明明距离尚远,却仿佛已闻到了他肌肤上的香气,那样温暖,那样柔和。
便想这样凑过去抱住,贴住他的颈子,轻轻吸一口气,让那些令他无限沉迷的气息充满全身。
丁一似是听到了甚么,一抬头,见子文单人匹马笑容满面地过来,不禁一怔。
子文笑道:“先生的药甚是灵验,我这些日子果然好得多了。”
丁一嘴角微微一勾,问道:“这药可苦?”
子文哈哈大笑:“可是上了先生的恶当。先生开的分明都是熏香和洗剂,竟没一种需要吞进肚子里,害我紧张半天。”
是的,丁一开的方剂中竟没有一味是要吃下肚的汤药,便似明知他不肯吃那些苦药一般。自家自小不吃汤药,除了贴身的人,再无旁人知晓。依阿吾的性子,这样私密之事,他也不会说与旁人听。这般细心、这般体贴,除却阿吾,还能有哪个?
子文今日心情这样好,这张尽是熏香和洗剂的方子,便起了最主要的作用。
丁一淡淡一笑:“你这次的病不重,用些熏香和洗剂就够了。不知哪天大帅得了重病,肯不肯吃些汤药呢?”
子文笑道:“凭先生的手段,便不用汤药也能治愈罢,先生又何必逼我吃那些苦药?”
丁一不答,低头自草药堆中捡起一根带着火红花朵的小草:“这是狼毒花,根茎叶均有剧毒,毒走血脉,唯一可缓解毒性的,乃其自身所结之白果。我离开西夏之前,乌朵正在试验以此草为媒介的毒药新品,毒性霸道无比,要根治很难。若伤口染了这种毒,别说汤药,只怕还要刮骨削肉才能免去一死。先前夏军所配的毒箭,都是乌朵之前的作品,因此我解来轻松,夏军倘若再至,必然会带着淬有狼毒的武器,那时再要彻底防毒
62、定计 。。。
解毒,便没那么容易了。”
他凝望着子文:“丁某不敢有参军机,只想提醒施帅,我只有一个人,□乏术,解狼毒的法子又甚是复杂,匆忙之间,便是传给那些军医,他们也难顺利施展。这些日子我虽弄了些防毒的丸药,将士们提前服了,便中毒也可勉强支撑一日两日,不至立死。但如今夏军在暗,我军在明,夏军动向难以捉摸。若他们攻击其他城池,将士们即便吃了预防药,也等不及我去解毒,只怕死伤者众,施帅可有甚么法子,能解此困境?”
子文却笑道:“我晓得了,先生无需忧心,我自有办法。今日我来,除了请先生继续诊治之外,另有一个目的正与先生方才的言语有关。嘉冒昧,便是想请先生随我同去兰州,共御外敌。”
“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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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张同不明白,大手挠着后脑勺,一脸迷惑望向子文。
“兰州目前守军一万八千人,一万两千人是步兵,四千轻骑,两千重骑,还有六架床弩,守将陈青,左近的熙州有四千人,秦州有六千人,埋伏在城外山谷中,随时策应,你可自渭州调一万轻骑和那三千长弓手过去,同守兰州。刘丰与平安代替我驻守渭州,让元威去守延州,其余各城守将不变。这番兵力调动务必机密,倘给阿斯曼知觉了,满盘皆废。另外自渭州调一万人到云州,再调一万人到延州,这个却要多弄出些动静来,能做出一副要藏没藏好的模样,才是最佳。一路上埋锅造饭,每兵要挖两个灶,一直挖到目的地。云州这一万人到了之后,趁夜潜行至兰州城东南的定远寨,挖深沟,搭鹿角营,随时候命拦截夏军。”
张同又是一呆:“长弓手都给我,大帅呢?”
子文微微一笑,道:“让刘丰通知下去,云州之战死伤不少将官,为提拔新晋,补足军官的缺额,一月之后在云州中心校场,我亲临主持演武大赛,所有将士不分级别,同场演武,尽力比试,胜者例有封赏。最终胜者赏千金,封云州都监。参赛者自选兵器,点到为止,滥杀者,斩。违抗军令拒不参加者,斩。”
他停了停,拍拍张同的肩头:“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这些安排,你过些时日自然会明白。”
这是一场还未开始的棋局,个中变化,以子文之能,也算不出必然的结果。
只能赌。
夏太子阿斯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败是在渭州,那次袭营,只怕会被阿斯曼引为毕生之奇耻大辱。之前子文一直坐镇渭州,阿斯曼不敢轻举妄动,但渭州位置太过重要,如今他无论北上延州逃回夏境,还是南下进攻大宋腹地,一定会经过渭州,他必然会时刻盯着这里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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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将渭州五万兵力调走绝大部分,明面上看来竟达四万之众,阿斯曼不会不知。
赌的是,阿斯曼屡次在子文手下吃过大亏,面对一座明摆着是空城的渭州,而且是长弓手原地未动的渭州,赌他会心生疑窦,不敢贸然进攻。
再赌他心高气傲,有仇必报,在云州吃了亏,迟早会回此地报复,且子文身在云州,对阿斯曼更是极大的诱惑。他的目光一定会转向渭州以东的云州。
虽然宋军大张旗鼓自渭州调兵到此地,外人看来,还一口气调了两万精兵。赌阿斯曼会认定此次调兵乃虚张声势,所谓大帅主持演武同样是虚张声势,渭州城既然摆出空城诱他进攻,断然不会在这等关键时刻减员,因此,这部分兵士也没有当真调到云州来。即便调了,也调不了多少。且云州城池已经破损严重,未修补完全之前,正要进攻的良机,堵他会再攻云州!
为稳妥起见,阿斯曼一定会割断云州与渭州之间的通路,一旦云州失陷,子文只能、也必须向东逃往兰州。
兰州北面对着的,正是号称“金关银锁”的西夏雄关,古浪峡,鹰嘴关。此时,正有多达一万五千人的西夏军队驻扎在此处。
阿斯曼绝不会轻轻放过这个优势,届时如能前后夹击,一来可能就此杀掉施仲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二来一举打通大宋另一条关冲要道,免得只有延州一处出口,困窘不堪;三来更可消灭众多宋军有生力量,狠狠打压宋军的威风。
最最关键的是,兰州西向北向都是高山,以南以东则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地。这种地形本来不利于骑兵作战,但西夏军队常年在复杂地形活动,控马技术娴熟,目前自家展现出来的战术,又多以骑兵为主,若能在丘陵地与宋军正面对决,反而胜面居大。
因此,赌他一定会追向兰州!
一旦西夏大军到了兰州,这一场会战便无可避免。届时,生死成败,一战而决。
作者有话要说:这州那州的,其实我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