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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 第556节(1 / 2)

阴阳怪气说这样酸话的,自然是那些即将要被裁撤的京官了,那些按规划本就要留任的,这些时日以来预先调任的,都忙活着呢,里里外外随处可见这些吏目和买活军的吏目混在一起,指挥着众人昭穆列班,又道,“戴帽子的不用摘了,围巾裹头的暂且取下来,大典过去了再戴。午门要开了,都庄重些!”

连日来京城大乱,买活军抓走送去苦役的人数,不胜枚举,而且多和官员沾亲带故,甚至还没等被裁撤,阖家就坏事的官儿也有数百,留下来的官员,早就对买活军服服帖帖了,闻言丝毫也不敢反抗,把围巾扯下来,头脸被冷风一扑,立刻就冻得青紫,不自觉缩脖子拱背,牙关轻轻打战,只好把围巾堆高了,尽可能多抵御一些寒风。

这在从前,御前失仪,礼部监察立刻就要咳嗽提醒了,但今日却没有监察官,一群服饰各异,灰扑扑裹了厚袄子,体态也不雅观的官员,步伐各异,蹒跚走过湿滑的空地:这里多年来乏人打理,屋顶早已青草茵茵,明显有刚扯过的痕迹,而院子角落里的杂草,还没来得及全除干净呢。只是被清扫出的积雪压在下头,偶然露出枯黄色的线条来。

数百年来,在皇极殿这里举办的典礼之中,最草率最无体统的,只怕就是眼下这一场了,简直要比‘陈桥驿黄袍加身’时还要简陋,也不知道是显示了敏朝的山穷水尽,还是买地的顾此失彼。众人中,不无从前曾见过敏地登基场面的大臣,今昔对比,心中岂无感慨?至于有没有人因为这场面的凌乱,而轻视了买地的将来,这就不好说了。

敏朝臣子列队完毕,花费的时间是久一些的,他们都从午门左侧边门进,这和之前文武分从左右进的安排并不相同,等他们都站定了,买活军方面的吏目,才从午门右侧进,他们穿的都是买活军下发的冬装,规格倒是一致的,只是用料比较朴素——粗布袄子,拦腰绑了一道,下方是厚厚的棉裤,掖在棉靴里,瞧着就像是跑江湖的镖师似的,透着一股土气。

有了解买地的人知道,这是买活军下发给他们辽东吏目的制式冬装,而且大概是紧急调来的,肩章上都空着,并无表达职务性质和品级的徽章,说不准买地是不分品级都穿这样的制服,还是说只是没给高官预备符合品级的冬服:这就是新生的政权缺少底蕴的地方了,买地官吏的服饰好像一直没有统一规定,连民间也是如此,完全听其自便。

那么,到了这样大场面的时候,灰突突的一点儿也不威严,叫这些敏朝老官看了,便更怀念起从前皇帝登基时,那花团锦簇、绫罗遍野的富贵景象了。眼看今昔之间,国家大政落魄到这个地步,甚至连体面衣裳都凑不齐了,怎么能不让人悲从中来,深觉这世道每况愈下呢?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残酷地不断往前推进,属于过去的美梦,似乎也被这群神色肃穆,举动利落,步伐一致犹如军队一般的吏目,那毫不迟疑落下的‘嚓嚓’步声给踏得粉碎了。这群吏目,速度比敏朝官吏快得多了,几乎赶得上巡场的兵丁一般,别看脖子周围都没有围巾,只是统一的高领毛衣、护耳、棉帽,脸颊都是冻得通红,但在严寒之下,个个仍是腰杆笔直,神色轩昂,叫人看了心中也是有些打颤,很多敏朝文官都把自己的围巾往下拉了拉,并不敢和他们对视,不再打量对面,而是调转眼神,望向了眼前新结起来那半透明的泥色薄冰。

双方吏目齐全之后,皇极殿丹陛上方,大殿门扉次第打开,王至孝冷肃着脸,身后一群太监簇拥着,从殿中走了出来,手中拿了圣旨,睥睨众人,身后是一个精神女武官,手按刀柄,锐目巡视全场,很多人都认出了,这女武将叫孙世芳,也是辽东将门之后——这一次买地前来接收京城的吏目,很多都有敏朝背景,不过办起差使来,非常狠辣,半点不念故人的情分。这孙世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短短一个月功夫,死在她手底下所谓的‘窃贼’,至少都有二三十人之多。

孙世芳身侧,则是近日来被委以重任,令人瞩目的卢九台,他闪身而出,面色也是严肃,冲礼部侍郎使了个眼色,那侍郎便按事前安排好的那样,排众而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我朝文武整肃!”

雪后空气澄澈,哪怕没有喇叭,他的声音也传出了老远,令气氛一时有些肃穆,但这肃穆并不持久,因为很快,队伍末端,便有两个人跑了出来,一个人手里拿的是小巧的仙手机,一个人则是托着一个略大一些的‘摄录机’,他们似乎是遵循了某种特定的路线,时而对准众人面孔轻扫而过,时而又往后飞奔,似乎是要把整个画面全都用机器摄录下来。

这么严肃的场合,突然间多了这两个活宝,实在令人无法适应,原本很多人见到皇极殿殿门大开,隐隐约约,又见到了皇帝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在了宝座之上,心中实在是酸楚难当,泪水不知不觉间已夺眶而出,可被这么一打岔,却又是什么感想都没了,只感到极度荒谬紧张,见到那仙手机凑过来,连忙也是眼观鼻鼻观心,深怕露出一点表情来,吸引了那‘摄影师’的注意。

又强行压抑着自己,在空中响起嗡嗡声,一个黑点从不远处起飞接近,在众人头顶盘旋掠过时,半点也不肯露出惧色,这也似乎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坚持了。

实在是不像话!哪有这样的!如此重大的典礼,衣服都不想着统一,还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乱人心神,简直就是胡闹!别说敏朝官吏了,就连很多买地官员,看着也不那么自然——难道这样的画面,还要保存到百年之后,将来给子孙后代观看吗?

这会儿,很多没有取下围巾的官员,心中已经在暗暗后悔了。甚至对于之前那个坚持穿着朝服的老翰林,也多了一丝羡慕:早知道,宁可里头多穿几件毛衣,也要把朝服穿在外头,哪怕受冻生病,至少还维系住了朝廷的最后一丝颜面……眼下这样对比起来,自己这边的确是明显不如对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买活军有意为之,明知道自己的制服过于朴素,便故意没有通知敏朝,让礼部申饬着,叫大家都穿得齐整了来。

不论心底有多少念头,现在都是来不及了,当侍郎唱礼,王至孝念《罪己禅让诏书》时,大家也只能忍耐着那镜头一遍又一遍的扫掠,当那摄影师一个箭步跑到前头,差点要踏上丹陛去拍摄步出皇极殿的皇帝时,不少人都忍不住要开口呵斥了。

本来莫名感伤的情绪,被这么一打岔,反倒是消散了不少,更多的是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那两个摄影师,如同穿花蝴蝶一样,在空地上急趋急退,空中的仙飞也飞得低了,几乎是悬在头顶,把皇帝拍个不停,甚至很多人都见到了皇帝抽动的嘴角:这是被吓了一跳,随后又被这般作态给逗乐了!

这算是什么事啊……逊帝禅让,不说悲悲切切、哭哭啼啼,也没有被逗笑的道理吧?这在场的人中,只怕还有人因为改朝换代,忧思过甚,乃至于浑浑噩噩,甚至不觉得有什么生趣的。见了眼前这一幕,也是啼笑皆非,失了那股子伤春悲秋的兴致,只觉得又荒谬又合理,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如买地的新词儿一般,有点儿‘黑色幽默’了!

“总览朕登基廿年有余而国家困窘……”

这禅让大典,办得的确算是仓促的,环节也很简单,因为皇帝重病未愈,说话力弱,下诏宣旨这个活儿,就由王至孝代劳了。人齐了之后,侍郎宣请,王至孝念诏,读完一遍之后,皇帝便摇晃着身子,有些吃力地从宝座上下来,在顾命大臣的簇拥搀扶之下,跨出殿门,王至孝也连忙收了圣旨,碎步弓身扶着他,在丹陛上站定,略停了一刻,不知谁又从身后取了一个扩音喇叭上来,继摄影师之后,把凝重的气氛进一步破坏——哪有国家大典上用喇叭说话的!

这一出闹下来,很多本来悲从中来的臣子,都要咬唇忍笑,竭力维持应有的那肃穆中微带悲痛的神色,眼泪是早已不翼而飞了。甚至需要强迫自己凝聚精神,才能听明白皇帝那含混而带了嗡嗡的声音,“挣扎这么久,如今算是,把江山交到更好的人手里。”

他中风之后,尽管恢复得不错,但终究不能尽复旧观,说话就要比常人慢,顿挫也有些古怪,“这些年,来,承蒙各位包涵,我性子孤拐,苦了,你们了。”

“陛下!”

为皇帝做了这些年的事,到末了这几年,更是把头提在手里,战战兢兢,有今天没明日的,到最后能得这么一句话,却也值得了,不少人都是双目泛红,激动地喊出声来了。更有人跪倒在地,喊道,“是臣等无能,有负于陛下,可惜了,可惜了祖宗基业哇!”

当着谢六姐这样说,这是不打算要新朝仕途了?这些死忠派,不免也让旁人侧目,至此,气氛算是稍微烘托起来一点了,大家也逐渐习惯了那前后奔走的摄影师。皇帝摇了摇手,道,“都尽力了,气、气候如此,太艰难了,让有能者,来管事,对大家都好。”

他松开了攥紧王至孝胳膊的手,从一旁托盘太监手里,抓起了一方玉玺,转过身,抖着手,递交给人群中一个不太起眼的灰衣女子,众人这才突然惊觉,谢六姐早已出现在人群里了,只是因为衣着不特殊,而且无人簇拥,居然很多人都没有留意!

摄影师终于突破了丹陛的限制,几步蹿上玉阶,找到了更接近的角度,来拍摄这个意义重大的传递。台下的敏朝文官也顾不得呵斥震惊,也都是纷纷抬首看了过去,注视着皇帝喘着粗气,吃力地一把将玉玺塞入谢双瑶手中,那声音只有一半被收录进了快拿不住的喇叭里,“这江山——就此托付给你了,六姐!”

“必不负所托!”

伴随着简洁的回应,玉玺被那人接了过去,灰衣女人顺手把皇帝的手一托,搀扶起来,送到身后王至孝等人承托的手中去,自己拿起玉玺端详片刻,随手将它重新放回盘子里——这个盘子,刚才已经被买活军吏目接过,眨眼间,就已经完成了一次意义重大的交接。

这速度是太快了,整个典礼快到让人眼花缭乱,那些跪地拜别逊帝的官员,甚至还来不及爬起身来,逊帝就在阉人簇拥下,进皇极殿。他们只能茫然地跪伏在地,仰首张着口,伸着脖子,迷茫地望着风雪中那灰扑扑的身影,好似一只只反应迟缓的乌龟。直到女帝——或者说是摄政,拿着喇叭说了几句话,也跟着回了里殿,这才逐渐回过神来,互相打探道,“啊,这就完啦?”

“也不讲话?没有《摄政即位诏书》吗?”

“真的不赐宴吗?就这么完了?”

“摄政说的什么来着?”

“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让大家别跪了,不要喊万岁千岁,第二句就是……让大家早点回家,天气太冷,室外会议开太久对健康不好……就说了这两句话。”

不论是买地还是敏朝,各吏目无不是议论纷纷,在旷地中又逗留了一会儿,直到又一阵冷风吹来,这才发着抖,都是痛彻心扉地领会到什么叫‘室外呆太久对健康不好’,一边飞步离去,一边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

全都是感慨万千,直道数百年来,这是最草率也最荒谬的一次典礼,充满了敷衍了事的味道,结束得更是草草,似乎也预示了北地朝廷所面临的艰难前路——哪怕买活军神通广大,可在这风雪中的简陋典礼,也实在很难让人对他们的前景抱有什么期待和信心那!

第1159章 这就是历史

“姐, 真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连一点纪念品也不发啊——别的不说,搪瓷杯总是发几个, 这个库里也还是有的。”

几乎是才刚一进小楼内,一股热气就是扑面而来, 立刻就让人浑身燥热,感觉到身上这厚厚披挂的重量了,刚才在外头还觉得过分轻盈, 不能挡风的袄子, 这会儿穿在身上又重又闷,汗珠子简直顺着脸颊就要流下来了。一帮人全都站在玄关脱衣服, 外袄解开了不算, 厚厚的乌拉草套靴、厚棉裤, 全都解开了——

其实哪怕是只穿着毛衣, 相对于屋内的温度也还是有些闷热的, 也就只有这样的温度, 才能把外头的寒气从骨头缝里一点点给拔出来, 让四肢百骸都热透了,一旦尝过了暖气房的滋味, 就知道此前的诸多取暖手段, 其实也就是干熬罢了, 没有真正暖热,那寒气经年累月地埋伏在骨头里,到老了发作出来, 就容易坐下常年的病根。北方这里, 老年人多有咳嗽、眩晕的, 每年过冬都难, 或许就有这样常年受冻的影响。

连有了年纪的田任丘等人,都是如此,更别说买活军这群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了,一进屋都是燥热难当,宽衣解带,屋内顿时充满了一股说不上来的人味儿,谢双瑶赶紧躲到长桌一角,又凑到窗户缝边上吸了几口冷气,这才感觉肺腑舒畅,她说,“一个搪瓷杯还不如不发!”

“那些要走的,他们想的都是留下,你不让他们留下,发多少他们都不满足,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等人都走了,新的人事完全确定下来,再发点实用的东西——我看比起钞票,发点棉袄是最实惠的。现在北边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也要学着御寒,把冬制服定下来,发下来、推开来,首先大家就能感受到新体制的好处了。”

“这话我赞成。”

“六姐说得有理。”

谢双吉虽然也在联合委员会里有个职位,但很显然,她个人威望不足,说话的份量是不如谢芳和田任丘等人的,这么着,改朝换代后的福利就算是定下来了——和之前每每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动静相比,这一次的手笔的确是很小的,甚至赶不上朝廷的常规福利:哪怕是敏朝,财政宽裕的时候,冬夏的碳冰钱也都是按时发的。

谢双瑶把发冬制服看做是给北地新朝的见面礼,要说是吝啬都不过分,眼看谢芳和庄素一人一句话,把谢双瑶的话头接了下来,田任丘、王志忠等人都是暗地里交换眼神,甚至连原西林的首辅温大人,也不由得加入了这眉眼官司里,大家都是感受到了新朝的基调——虽然没了边患,朝廷财政骤然也宽裕了不少,但很显然,这日子是不会太好过了,京官的日子,甚至也许还要比之前更紧巴。

“大家都坐吧。”

谢双瑶就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一般,在长桌一角先行落座,使馆秘书班这边看茶的功夫,王至孝也赶到了,一边连声请罪,一边在桌尾找了个位置,谢双瑶也随口关心了几句,“未先生那边,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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