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言可把它变成一辆由六匹马拉的四轮金马车,所有在此狂欢的宾客都可坐在上面被拉到纳塞拉饭馆,在那儿,大家将会享受到阿拉伯食品古斯古斯和香甜糕点,还有爵士乐队侍候。吉伊一吉伊受到人们广泛赞赏,他甚至都不需要抛出拿手戏:即使没有什么证明,人们也都相信他。说完话,他便大喝特喝起葡萄酒和法国白兰地。
列夫到这儿来只是为了会见帕森。看来这不是时候,他准备撤了。不巧的是,进口处被两拨人堵住了:一拨是吉伊一吉伊的崇拜者,魔术师正喝着白酒,这是顺利施展他的戏法所必需的,人们等待着他回来表演,可他们不得不与一个大鼓、一支猎号和一支长号出其不意的进攻撞车,后者宣称要为这个沉闷的晚会添加一些欢乐的气氛。两批人客气地打着架,一方想占据地盘,而另一方则想把它夺过去。
列夫退到了阳台上,这下可碰上了自他回到蒙帕尔纳斯便执意想回避的唯…一个人,他还一直没有遇见过她,因为她从不迈进〃卡梅莱翁〃的门。
克洛埃靠在栏杆上,手里举着一杯白兰地。列夫一眼就看出她稍有醉意。她眼睛往下看着街,没有回头就抓住他的手腕,并说:
〃和我一起待一会儿。〃
她光着臂膀,身体在战栗,列夫被这景象打动了。
〃爱情的忧伤。〃她说。
从他走近她,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一个没有什么天分的雕塑家,但是我喜欢他的手。假如说你迷恋上了一个男人的手,那就无可挽救了。〃
她伤心地耸了耸肩。列夫脱下外衣,把它按在她的肩膀上。
〃你可以忘记眼睛,一个眼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好比融化的雪。可是手,是不可磨灭的。〃
他问她是否为这个雕塑家当过模特。她说没有。她一口气喝完了酒,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动作把杯子扔到空中:她的手提到栏杆以上,很干脆地一挥手,像用一个手指拨发终一样自然。
〃我不再当模特。我又开始跳舞了。〃
列夫对此没发表什么看法。他曾经走在一条通向悬崖的路上,而且现在还在继续,他不想把她拉上这条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才一直回避她。他把披在年轻女人肩膀上的衣服扶正,并说:
〃我该走了。〃
他往后退了一步。她转过身来对着他,重新抓住他的手腕。
〃你的上衣呢?〃
〃留在你那儿。〃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有些模糊。因为夜晚快结束,脸上化的妆已经消失。
过去的那些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新的深刻的痕迹,她因此而变得更漂亮。她失去了年轻姑娘的活泼,恢复了严肃小女孩的庄重感。
她尖声叫道:
〃我不要杈杆儿的衣服!〃
她扔掉了衣服,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腕。他本来很容易就可以挣脱,但如果这样就会做出令她厌恶的粗暴动作。
〃人家告诉我你为姑娘们开了一个房子。〃
〃它叫做妓院。〃列夫冷酷地回敬她。
〃是不是就是靠了这个妓院你才能够为自己买俗气的阔气衣服?〃
那天晚上他穿了一件薄衬衫和一双皮鞋。当她转过他的手腕时,看见袖口上的珠光钮扣在闪闪发亮。
〃在你穿黑色大衣的年代,你可没那么多庸俗的小玩意儿。〃
〃没有任何人……今天的蒙帕尔纳斯不再像从前的蒙帕尔纳斯了。阿波利奈尔和莫迪格利亚尼把我们全都带走了。〃
他希望她松开手,但是她仍紧紧握着。不远处传来一支猎号僚亮的高音。
她突然贴到他身上,他扶住了垂在她身边的僵直的胳臂。她又恢复了镇定。
〃送我回去。〃她用有些绝望的口气说。
她弯腰捡起外衣,递给了他,他还是把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杈杆儿和他的模特。〃她咬着牙说。
〃各有各的爱情之夜。〃第二天下午帕森为列夫打开门的时候说。
他身上穿着一件红睡衣,头上戴着一顶金黄色圆礼帽。
〃昨天我看见你和克洛埃一起走的。我们爱的不是同类女人。你的景致在林荫道上,而我的景色是沿着小街和那些不确定的地方。〃
三个女人在画室的垫子上睡觉,她们都穿着衬衣和男人的袜子。房间中央的画架上有一幅还没有干的画,画的是她们三个中的一个。狂欢之夜以后,这儿和那儿,椅子上、大桌子上和窗户前一片杯盘狼藉。
〃这三个是姐妹,我轮流画她们,但没有一个愿意要我。她们是今天清晨来我家的,我忘了昨天晚上请她们来。〃
帕森轻轻地关上了画室的门,把列夫拉到他的卧室里。
〃……所以我一直没有合眼。〃
他指了指一个座位,就到浴室去了。
〃我本来很想亲吻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或许三个,但是她们宣称爱情和艺术是不相容的。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他伸出脑袋,刮胡子的肥皂涂了一脸。他的帽子还是没有脱掉。
〃我特别喜欢和我的模特睡觉。一段时间以来,我问自己我当画家是不是就是为了这。〃
他回到浴室里。
〃这可能也是一种志向……我到底也不知道哪种更重要。〃
列夫的举止像一个客人,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他在想着德多。他觉得除了这一点,帕森和德多极其相像:德多几乎从来不和他的模特睡觉。他喜欢纵情玩乐,他时而热情奔放时而沉默寡言,但是他不把性和画混在一起。
〃你为什么来这儿?〃帕森说,他没有从浴室里出来。〃我特别高兴你来,我带你去吃午饭,但是我忘了咱们是否有约会。〃
〃两天前你叫我来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送你一张画!〃
帕森出现在浴室的门框那儿,他举起一个手指。
〃好久以前你和扎马龙局长一起到约瑟夫一巴拉街的地下室去过……〃
列夫顿时觉得他脚底下的楼塌了。他想阻止帕森说下去,但张开嘴巴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看了我的一张画。这是那个警察告诉我的。这张画就属于你了,我赠送给你。〃
长期以来列夫希望帕森把他的东西都从地下室搬走。这样一来,他寻找那个女人的打算也就可以彻底死心了,然而画家帕森的做法证明他想错了。
〃我把箱子都留在约瑟夫一巴拉街,这就给了我一个去那儿的借口。克罗家的人住在我们,也就是你和我曾经住过的地方。如果我想见吕西,我就说是去地下室。〃
他戴上黑色圆顶礼帽,在过道里走到列夫的前面。经过的时候,他看了一眼三个年轻女孩。她们还是在睡觉。他又不出声地把门关上,快步走下楼梯,在底层等待列夫。
〃你得帮我一个大忙。〃
他像一个孩子那样眨巴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