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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2 / 2)

列夫赤裸着身体裹在被单里。他站起来。燃烧着的火炉使房间里洋溢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他把一块浴巾围在身上,打开了门。他立即感到寒气逼人,但还是站在门槛上。这是一间建造在海滩上的小棚屋。在肮脏而白蒙蒙的雾气中看得见不远处有同样类型的其他建筑。港口的轮廓显现在海平线上。一条看不见的轮船的汽笛声划破了宁静。海滩上没有什么动静。

列夫又关上了门。一阵咳嗽使他全身蜷曲,弯到地面。他坐到一个椅子上,这才喘过气来。他突然感到心慌,倒在地下,浑身发烫。他不愿意回到床上,以免处在一种他认为难以容忍的依赖状态。

他四处观看寻找自己的衣服,但没有找到。高烧向他袭来,他僵硬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

当她在下午较晚的时候回来时,发现他裹着浴巾,一只胳臂弯曲着放在桌子上,脸埋在肘弯里,陷入了半昏迷的朦胧状态。

第三天他从昏迷中苏醒。她没有向他提任何问题。他也同样保持沉默。她没有问他怎么会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躺在湿透的缆绳上。他也不向她打听第一眼见到就发现的问题:她身体左侧齐肩开始没有胳臂,后来,当她俯下身体抚摸他发烫的前额时,他才注意到她的音容笑貌和热情举止。他们互相丝毫没有吐露自己的历史。穆娜没有谈,住在沙滩其他小棚屋的她的三个女友也没有谈。列夫和穆娜为双方都有伤残而感到惊叹不已,这首先就把他们俩连结在了一起。他们既在社会之外,又在社会之内,没有能力处于任何一个圈子内,但却待在边缘,无论如何也不愿走到中心去。

穆娜从她的小棚屋搬到其他人的小棚屋去了,在列夫恢复体力期间,她把她的房子让给他住。之所以住在她那儿,那是因为她们从海滩背他回来时最先到达的便是她的屋子,列夫很重,自然就把他放在那儿了。然而她们把他看作是所有人的朋友。穆娜和她的三位女友作出的牺牲是相等的:她们改变了各自的作息时刻和习惯,为了能够在少一个床的情况下仍能继续工作。她们亲切而愉快地轮流来到病床边照顾他。他随她们摆布。既然他对自己毫不在乎,他也就无所谓别人把他带往这个方向或那个方向。年轻姑娘们属于费利克斯所处的世界,属于玛列娃的世界。列夫明白他将无法躲避这个世界。如果说他在大雪天气面对大海倒下了,那是因为没有什么东西还在继续召唤他,否则也许还不至于选择这条路:他好像是被某股气流吸出的一粒灰尘。他前面的所有道路都被堵住了,甚至想同纪尧姆待在一起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她们照顾他,供养他,直到一九二0 年一月的一天,克洛埃的一封信通过偶然的途径寄到他那里。她信中说,她往欧洲的所有港口都发了相同内容的信。他必须回巴黎,因为德多病了,病得很重。

科罗韦纳对他的朋友们说他要走了。她们问他去哪儿,他回答:〃巴黎。〃她们不了解巴黎,但梦想去那儿。他就把她们带走了。

一月二十二日,他在北站下火车。十五年前,从俄罗斯来的时候他就是到的这个车站。在圣玛丽一奥米纳战役后,从前线回来时还是到的这个车站。这回是第三次来到这里。

他立即向蒙帕尔纳斯方向走去。城市的变化与他的变化截然相反。它恢复了气色,而他则失去了。在下雪天,它显得清澈、明亮和宁静。战争时期,巴黎人的生活在排队等候、宵禁和惶恐不安中艰难度过,现在尽管天气寒冷,路人的神色却不再像当时那样冷漠和愁眉不展了。人们听见各种喇叭声、儿童的笑声,也有欢呼声。科罗韦纳发现了四年中缺少的东西:声音,即日常生活中生气勃勃的喧闹。

他穿过卢森堡公园,从瓦万街的栅栏门走出来,通过德尚圣母街,走上拉格朗德一肖米埃街。他看到远处苏蒂纳的身影正消失在一幢楼的门廊里。

他跟着走进去。

他爬上楼梯一直走到莫迪格利亚尼住所的楼层。门是开着的。萨尔蒙和其他几个人正在窗户边轻声说话。当他进去时,谈话就停止了。他稍微点了点头向众人打了招呼,在离床几步的地方站住脚。让娜·埃比泰尔纳坐在床上,两条腿悬在床边。一个男人正弯腰面向床上躺着的人。科罗韦纳听到一声沙哑而令人心碎的咳嗽。

他向前迈了一步。基斯林离开那一堆人,向列夫这边走来。由于惊恐,他的额头上添了一道纵向的皱纹。

〃你来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回来了……你应该来看德多。〃

科罗韦纳不能动弹。他不看基斯林,也不看其他人,只看着那个床,脸色苍白、神情呆板的〃椰子〃俯身对着不幸的人,倾听医生的诊断。

〃人们发现他们的时候,两人抱在一起。〃基斯林低声说。〃她蜷卧着贴在他身上,为的是给他一点热气。莫迪当时失去了知觉。〃

一些罐头盒散乱地放在画室的地上。火炉点燃着,烧得很旺。科罗韦纳不认识的一个女人在往戈丹式铸铁取暖炉里添加煤球。然而屋子是冰冷的:热气还没有传到墙上。

医生回过头来。

〃应该把他送到慈善医院去。马上送。〃

画室里一阵骚动。列夫走近床边。德多闭着眼睛。他面色苍白,毫无生气。他喃喃自语,用意大利语和法语混杂着说一些难以理解的话。他抽搐着紧紧握住〃椰子〃放在他手里的手。缓慢而不规律的呼吸突然因为一阵咳嗽而中断,咳得脸变了形,双颊、嘴巴和眼睛全鼓了起来。

这阵暗哑而撕心裂肺的咳嗽把列夫吓跑了。他奔跑着下了楼,迎面遇见正上楼的马克斯·雅各布,但没有与他说话。诗人回过头来看他。科罗韦纳冲下台阶,飞快地走在覆盖着积雪的人行道上,躲到卢森堡公园里,僵直地坐在冻了冰的水池前。他凝视着冻得像一个粗大石笋的喷泉,在他看来如同一个脑袋,一个女雕塑头像,如同莫迪格利亚尼在法尔吉埃公寓城的院子里雕刻的塑像。我亲爱的意大利!随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几个形象出现在列夫面前,但立即又被其他形象驱赶走:第一次见面时的德多,他们一起推着小车;后来的德多,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王子那样在咖啡馆的露天座上作画;在街上把一百个苏送给一个流浪汉的德多;一九一五年的一天,为庆祝意大利参战,战场上全线鸣放礼炮的情景……一幕幕景象历历在目,好像在朝列夫微笑。他感到双颊上有一股暖流,热乎乎地轻轻拂面而过,但马上又冻裂了。这是眼泪。自从列夫离开祖国就忘记了泪水咸津津的味道。

当周围的雪花渐渐堆积得越来越厚的时候,他站了起来。他在雪地里使劲地踢雪下面的树根,这是对恐怖的大自然和不幸的命运的抗击。在他看来,德多紧跟阿波利奈尔之后得病是很正常的。难以忍受的命运使列夫心力交瘁,但愿他自己也带着渐渐耗尽的精力被淘汰。他该懂得,战争不仅发生在前线,它无所不在。

他发誓,如果莫迪格利亚尼死了,他将任凭最猛烈的风暴把他带走,不管受到多么卑劣的冲击,他将不作任何抵抗。他将接受命运对他的安排。

他朝塞纳河方向走去,来到雅各布街的慈善医院。德多已处于弥留之际。他呼唤着几个月前出生的女儿和让娜还怀在身上的另一个孩子。他寻找他的朋友们,他们在那儿陪伴着他。他希望在亲人的目光下离开人世,他们正疲惫不堪、默默无言地围在他身旁,没有能力救援他或帮助愁眉不展的〃椰子〃。谁也没有注意到列夫,他也没有注意到别人。所有人都好像是一只捏紧的手,力图在手心里留住一股气、一把沙、一丝希望,但愿莫迪还会留在他们中间,因为并不是结核性脑膜炎的所有病例都必然会致死。

捏紧的手永远松开了,那是一月二十四日二十点五十分。让娜不在那儿。列夫一直把他的意大利朋友送到太平间。他看着基斯林揭起莫迪格利亚尼的遗容面模,没有上前帮忙。第二天,他待在屋子的一角,那间屋全部用白颜色装饰。人们送来了鲜花和花圈,拉吕什公寓和法尔吉埃公寓城的画家们,多姆咖啡厅和罗通德咖啡馆的朋友们都来到了,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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