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秦时月想说什麽,却俱被这丝恬淡的微笑堵了回去。他很庆幸没有从白疏影明丽的笑容中找到哀伤的影子,如此,他就可以连最後一点牵挂也彻底斩断地在他面前转身了。
“……保重。”
望著秦时月疾步离去的背影,白疏影嘴唇微动,吐出几个只有口形的字。
“月,後会……有期……”
本以为今晚要在这里投宿的小山刚要去找客栈夥计拴马,却见秦时月独自返回马车。正不明就里,只见秦时月作了个手势招他上车,一抖缰绳催马就走,小山急忙叫道:
“公子,怎麽了?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胤县,然後再回家。”
小山吃惊地瞅瞅秦时月,又望望疾驰的马车和被抛在原地越来越远的白疏影,“可、可是,白公子还在那儿啊,他还没上车啊!”
“不带他走了,”秦时月淡淡地道,“他自己回去。”
“什麽……?”小山惊诧反问,“白公子他身子不好,腿又受了伤不能行动,他自己要怎麽回去?”
“我怎麽知道?”秦时月不耐烦,但她知道,这烦躁并非是冲著小山去的。
小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菩萨心肠帮助过他的公子所做的事吗?
“公子,你怎麽能这样?你们到底怎麽了?你怎麽可以这样对白公子?……”
“烦死了!”秦时月终於爆发,大吼一声吓得小山一个激灵,“你们为什麽都质问我?那个什麽神医质问我,你也质问我,好像他无辜受恶人欺负,我便是那个恶人似的!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他血洗余家,杀尽余家三十多口人,为什麽你们一个个都同情他?”
原本被秦时月突然爆发吓呆的小山此时大脑完全石化,“……什麽?白公子……杀……”
秦时月因为提起这个事实而胸闷不已,“……对,杀了余家全家的人,就是他。”
小山眼光僵直,苍白的嘴唇直打哆嗦,“怎、怎麽可能?那个白公子怎麽会……”秦时月的目光却不容他置疑。
小山惊惧不已,不由眼泪汪汪,“为什麽呀……?白公子为什麽……”
“为什麽?因为……”秦时月本能接口,声音却戛然而止。
为什麽……?
秦时月愕然地发现,他并不知道白疏影制造血案的原因。而且,到方才为止,自己脑中都不曾存在搞清楚原委的想法。打从知晓白疏影是杀人凶手之後,他始终被淹没在巨大的痛恨和负罪感之中。他为两人阴错阳差的孽缘追悔不已,一味地苛责自己和对方,以为地哀叹荒唐的命运,却从未想过白疏影的心情。
他究竟为什麽杀人?是谋财害命吗?是杀人取乐吗?答案应该不会是这样。那麽,会不会是有什麽隐情呢?白疏影的心中,会不会也因此而痛苦煎熬过呢……?
思来想去,秦时月竟然笑了。自己之前一心希望成为白疏影最亲密的人,却连这种重要的问题也要别人点醒才意识得到……
他又怒又笑,小山唬得厉害,刚要问他怎麽了,秦时月一勒缰绳,调转马车,沿来路往回驶去。
“公、公子,这又是要去哪儿?”小山彻底糊涂了。
“回刚才的客栈,”秦时月剑眉一扬,毅然道,“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为什麽。”
紧赶慢赶回到方才停驻片刻的城镇,马车直奔客栈。此时日已渐渐西沈,秦时月暗自祈盼白疏影仍在这里逗留。
跳下马车,秦时月冲进客栈,张口便问掌柜:“午後有一位坐轮椅的白衣公子进店,他可还在这里?”
没想到,掌柜的听清了询问,比秦时月还激动,“客官,您是那位公子的亲朋吗?哎呀,这下可好了……”
“什麽可好了?”秦时月一头雾水,“那位公子到底在不在?”
“在是在,只是……”掌柜的面露苦相,“唉,您去看看就明白了,我这就带您去那位公子房间。”
第十章…03
望著躺著床上的白疏影,秦时月僵在了原地。床上的人双目紧闭,脸色白得怕人,身子一动不动,显然意识全无。
秦时月呆了好一会儿,突然揪住掌柜的衣领,“怎麽回事?他怎麽会变成这样?”
掌柜心里叫苦,连忙解释:“客官您有所不知。先头小的看到这位公子在客栈外呆了好久,以为他是想住店但坐著轮椅不方便,就让夥计出来帮忙,没想到夥计走近才发现,这位公子已经人事不知……”
“胡说!”秦时月断喝,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松开掌柜,“不久前他明明还好好的……”
“哎呀客官,这我哪敢骗您啊?”掌柜急道,“我看这位公子情形不好,赶紧让人抬他到房间,又去请来大夫。大夫看诊後说,这位公子受过内伤,损及经络,又没有认真调理;加之邪淫入里,心肺衰弱,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大夫说已无能为力,只能写几个强心的方子吊著一口气,让我等速速给他……准备後事……”
“後事”二字如五雷轰顶,秦时月眼前倏地一黑,险些栽倒。掌柜虽有不忍,仍是据实以告:“客官,其实……我们给公子灌下药後,他曾醒来一刻。他告诉我们,他……过身之後,希望我们将他的骨灰送到一座叫‘归山’的山上,埋於那里的梅树之下。我们正发愁不知如何是好,客官您来了,所以……客、客官?”
秦时月不等掌柜说完,抢到床边,掀开被子抱起白疏影。炎夏将至,怀中的身躯却冷得像冰,只余心口处有一丝温热。秦时月将白疏影紧紧护在胸前,飞身冲出客栈。
跳上马车,秦时月简短地吩咐等在车上的小山,“快,按原路回舜山。”
“客官,给这位公子看诊的钱还……”掌柜急忙追出门,却只见马车尾扬起一路飞沙。得,白给人家垫了诊金药费,这冤大头不当不行了,掌柜欲哭无泪。
秦时月把昏迷不醒的白疏影搂在怀中,片刻也不离开,企图用自己的怀抱焐暖他的身体。
「……你们先走,我会雇人送我回去。」……
你又骗我……秦时月异常温柔地将双唇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你其实是察觉了自己的大限,所以用这种方式跟我永别,是吗?你说“雇人送你回去”,其实是雇人将你的遗骨送回你一直向往的地方,是吗?这麽久了,你骗我骗得还不够吗?非得让我这颗心伤透、死透你才甘愿吗?……
悲愤、伤怀、眷恋……不可遏止的思绪如奔涌的洪水突破心防,催出了久违的泪水,泪水失控地越流越多,一滴滴落在白疏影脸颊。
“……怎样也好,我只要你活著,我只要你……疏影……”
把白疏影紧贴在怀里,秦时月轻柔地亲吻著他的额头、脸庞和唇瓣,期冀将这种心情透过温暖的吻灌注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不要死,疏影──我不会让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