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和谈,林义哲来函称,必要日本割地赔款,削其国力,以为今后之计,文相何言日本与我大清再战,不过早晚间事呢?”
“日本此次虽遭重挫,元气未伤,且其举国上下皆讲求变法,国势蒸蒸日上,而我大清自海上有事以来,历经多次挫折,抱残守缺,始终如故,此次战胜日本,则更增骄气,不思进取。”文祥道,“纵能割得日本一二处土地,索得些许赔款,有何益处?而日本经此大挫,必当举国引为大耻,奋力追赶,数年内必有大成!此消彼长之下,王爷以为,日本再行入寇的日子,还会远么?”
听到文祥的话,恭亲王不觉后背有些发冷。
“文相所言极是,成法已然不能制敌,欲制强敌,须当变法!”恭亲王沉声道,“易曰:‘穷则变,变则通。’盖不变通则战守皆不足恃,而和亦不可久也!”
“变法说起来容易,可要真做起来,真可比入刀山火海一般啊!”文祥觉得二人闲聊的气氛变得过于沉重,自嘲似的笑了笑,“只怕你我不堪重负,还得要他们这些小的来帮着!”
“对于这变法,文相是不是有了……”恭亲王看着文祥深陷的双眼,似有所悟。
“一切都等林义哲入了京再说!”文祥笑了笑,说道,“来,王爷请喝酒!”
差不多同时,在天津城,也有两个人在做着一样的闲聊。
夕阳已经沉落,西边那一片金红的晚霞余辉已消失的一分不见,碧澄澄的天上新月皎洁,将水银似的月光柔和地洒落在驿道上。
李鸿章与林义哲一前一后,脚步笃笃地沿着驿路缓缓向前,而几名背挎长枪的淮军兵士和船政海兵远远的跟在后头,尾随在二人身后以行护卫之责。
“鲲宇……”走在前面的李鸿章突然停下了脚步。
林义哲抬起了头,迎上了李鸿章关切的目光。
“你的心好象乱了!”李鸿章望着林义哲,月光映照下,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林义哲嘴角的细小水泡和有些深陷的眼窝。
而他原本清秀的脸上,也有了风霜刀刻般的痕迹!
看到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所经历的一切,李鸿章禁不住叹息起来。
听了李鸿章的话,林义哲心下一凛,他知道自己的心绪的确是略乱了些,虽已着力掩饰,但却没料想还是被李鸿章一丝不漏的收入了眼底。
现今战事已毕,而额绫故去带给他的内心伤痛,却仍未消散!
“这几日是有些心神不宁……”林义哲不能和李鸿章吐露心事,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战事已毕,而群谤又至,正不知如何应付,颇有些心力交瘁之感。”
“呵呵,鲲宇多虑了,清议值几文钱?”李鸿章笑着伸手拍了拍林义哲的肩膀:“你这一场大功,岂能因为清议而湮灭无闻?不过,小人之暗箭,却是不可不防……”说到这里,李鸿章脸上的神情一瞬间已转为庄重,“你斩了刘璈,可是大大的给了那人当头一棒,以那人之心性,是绝然不会放过你的!所以皇太后皇上那里,便要做足功课!”
“少荃兄可否教我这功课一二?”林义哲笑了笑,问道。
“你之前便得罪了那班清流,这一次又敢为天下之先,触怒左氏,但只要皇太后那里下到了功夫,他们便动不得你分毫!”李鸿章道,“皇太后天性慈蔼,最重情义,你先前的底子已然打得极好,这一次只需动之以情,便万事顺遂,无人可阻碍于你,便是左氏阿瞒本色,亦当无能为力!”
“我听宫里头的人说起过,皇太后听说采木番民死于日军之手极多,甚是悲悯,称之为‘义番’,你不妨便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必要时,秦庭之哭亦未尝不可。”李鸿章似乎是觉得自己给林义哲出了个有些馊的主意,自嘲似的笑了笑,“这当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好就行了。”
“少荃兄之言,我记下了。”林义哲立刻明白了李鸿章的意思,也知道他只提番民不提额绫的事,是怕自己伤心,不由得心中阵阵暖流涌动。
“此外,六爷和文相那里,你也要下下功夫。”李鸿章说着,又点了林义哲一步,“文相对你很是看重,你此次进京觐见,不妨去拜一下文相,没有坏处。”
“早有此意,只是不知文相可否愿意见我……”林义哲略一迟疑,说道。
对于文祥,熟悉历史的他并不陌生。
文祥是清朝中央政府中著名的洋务派首领之一。咸丰皇帝病死后,文祥与其他大臣疏请慈禧、慈安两太后垂帘听政,并简派近支亲王辅政,协助奕忻、慈禧太后发动辛酉政变,处死赞襄政务王大臣肃顺等人。1862年(同治元年)擢左都御史、工部尚书,兼署兵部尚书,并任内务府大臣,兼都统。1865年署户部尚书,率神机营赴东北镇压王达、马傻子起义。1871年授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次年,为体仁阁大学士。光绪皇帝继位后,晋武英殿大学士,专任军机大臣及总理衙门大臣。曾与奕忻等奏请办理海防六事,即“练兵、简器、造船、筹饷、用人、持久”。
《清史稿》载:“咸、同之间,内忧外患,岌岌不可终日。文庆倡言重用汉臣,俾曾国藩、胡林翼等得展经猷,以建中兴之业,其功甚伟。文祥、宝洌逶薰淄酰图罱唬髌娇苈摇N南橛攘θ渭桀遥剑型馑欣担槲匆唬滩荒芫∑涔媛裕煌砟昝艹麓蠹疲妒暝ν獾檬В慈绻刍穑淮送鲋昙病1︿'明达同之,贞毅不及,遂无以镇纷嚣而持国是。如文祥者,洵社稷臣哉!”对文祥的评价,不亚于曾国藩。光绪皇帝曾称赞其人“外交内治,无不尽心筹划,实为股肱心膂之臣。”英国驻华公使布鲁斯也说:“从未遇见过比文祥更聪明的人。”著名学者蒋廷黻则称其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政治家,盛赞其“品格可说是中国文化的最优代表”,将其视为与恭亲王、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列的“五大领袖”。丁韪良也说“他影响之大,同时代的中国政治家中无人可比。只要他活着,总理衙门的全部动力都来自于他,他智勇双全,如能活得更长久,他肯定会使这个国家发生更深刻的变化。”在梁启超看来,19世纪60年代是“文祥和沈桂芬的时代”。
对于文祥这位和曾国藩齐名的一代名臣,他一直十分佩服,而且通过李鸿章的关系,他现在也已经能够和恭亲王文祥搭上了线。但和他们的直接联系,却是没有的。是以听到李鸿章要自己前去拜见这两位在清朝中央政府的洋务运动领袖,心中自然不免忐忑。
“你便放心去好了!”李鸿章似乎猜到了林义哲的心事,笑着说道,“文相定然不会拒而不见!我可是听说,文相有意管你要一张门生帖呢!”
听到李鸿章的话,林义哲不由得愕然。
文祥想收自己当门生,这可是他从来没曾想过的!
“此事不必急在一时,若是文相果有此意,你以后的事便好办得多了。”李鸿章道,
“多谢少荃兄提醒。”林义哲感激道。
“天下的事情,不过事在人为罢了!”李鸿章道,“关于现下和局,皇太后皇上问起,你也当有所准备才是。”
“少荃兄所言甚是,这里我预先做了些功课。”林义哲笑了笑,说道,“只是传将出去,只怕又落得个‘媚洋’的骂名。”
“你是打算拉洋人的虎皮,玩弄纵横之术压制日本了,倒也不错。”李鸿章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问道,“你是如何想到这里的?”
林义哲望着李鸿章,微微一笑:“不知少荃兄还记得否,当年是如何带淮勇入沪的?”
李鸿章的一双眼睛立时一闪——同治元年,因为那位“九帅”曾国荃执意要取破金陵的头功,拒不接受其兄曾国藩要他率兵救援被太平军围困的上海的命令,李鸿章奉师命回乡组建“淮军”援沪。而当淮军方一成军,便立即分7批乘坐上海士绅花18万两白银租来的英国轮船,经由太平军严密设防的南京防线,沿长江在一路直抵上海!
而当搭载淮军的船队经过南京江面时,驻守在两岸堡垒上的太平军将士个个剑拔弩张,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轮船上的淮军,但却因为有外国轮船这张“虎皮”掩护而不敢开枪,淮军这才得以安然抵沪……
洋人的虎皮……
“鲲宇的意思是?……”李鸿章看着林义哲,若有所思的问道。
“这也是得了日本人的办法,日人此次侵台,便试图拉美国下水。”林义哲目光幽幽的继续道:“今日中国之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