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部分(1 / 2)

>在书房里集中精神搜集资料、做剪贴,开始一天的写作活动。他的生活方式像一部

精准的机器,在例行公事中规律地运作着,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听音乐、不看电

影、不打麻将,可以说没有任何娱乐活动,而只有工作。他认识的人不少,但深交

的朋友几乎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不多交一些朋友,他说他对人性抱持着悲观的态度,

即使最亲信的人,也可能在背地里暗算他。我当时的生活和外界的来往仍然频繁。

他因为我的关系,生活圈子稍微扩大了一些,否则他可以足不出户,窗帘遮得密不

透光,连大门都不开,在墙壁上打一个狗洞,让弟弟李放按时送报纸和粮食,过起

自囚的生活。他的才华和精神状态,令我时常在崇拜和怜悯的两极中摆荡。我想带

给他快乐,不时地放些他爱听的音乐,跳我自已发明的女巫舞,在他面前嬉戏。那

种时刻我确信他是快乐的、不设防的,他脸上自然流露的老实和羡慕,透露了这些

讯息。他告诉我他的脑子里只记得Denny Boy这一首歌,其他的就不熟悉了。

在感性的层面,李敖抱持的是传统未解放男性的价值观,似乎只有“性”这一

件事,是优于其他各种感受的。然而他的“性”,也带有自囚的成分,即使在最亲

密的时刻,他仍然无法充分融入你的内心。多年的牢狱生活,他已经太习惯于意淫,

但意念是物化的,因此在最基本的人之大欲上,他是物化的,精神层面的展现几乎

完全被压抑了。换言之,你感觉不到他内心深处的爱;似乎展现忘我的爱,对他而

言是一件羞耻的事。如同许多在情感上未开发的男性一样,性带给他的快感仅限于

征服。那是一种单向的需求,他需要女人完全臣服于他,只要他的掌控欲和征服欲

能得到满足,他对于那个关系的评价就很高,这一点你可以从他的回忆录中一览无

余。我的幸与不幸都在于我很早便性解放了,第一个涉入的两性关系,无论在身体

心灵的任何一个层面,都是深情的,融入的。但是从父权的角度来看,女人具有丰

富的两性经验,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人一且有了“比较”,确实不容易认命。两性

之爱很难没有条件,它是人类唯一的第一手经验,也是人能达到至乐最快速的途径,

所以它容易使人上瘾。正因为它带来的快乐太过于强烈,你很难不对它产生期望。

只爱一点点

每当我期望和李敖达到合一的境地时,却总是发现他仰望天花板上的那一片象

征“花花公子”的镜子,很认真地欣赏着自己的“骑术”,当时我心中的失落,是

可想而知的。白天他写作,我喜欢坐在他的大腿上和他撒娇,逗他开心,晚上入睡

时,我喜欢搂着他,和他相拥而眠。这样的示爱举动不是单方面的事,它需要流畅

的回应和共鸣,但李敖在示爱上保留而腼腆。你别看他在回忆录中把自己写成了情

圣,甚至开放到展示性器官的程度,其实所有“夸大”的背后,都潜存着一个相反

的东西。研究“唐璜”情结的精神医学报告指出,像唐璜这类型的情圣,其实是最

封闭的、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他们在表面上玩世不恭、游戏人间而又魅力十足。他

们以阿谀或宠爱来表示对女人的慷慨,以赢取女人的献身和崇拜,然而在内心深处,

他们是不敢付出情感的。对这样的心态诠释得最好的,我认为就是李敖自己在牢中

所写的一首打油诗《只爱一点点》: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海深,

我的爱情浅。

不爱那磨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的爱情像天长,

我的爱情短。

不爱那么多,

只爱一点点。

别人眉来又眼去,

我只偷看你一眼。

在这首诗的后面,李敖又说了一些他对爱情的观点,替“唐璜情结”做了进一

步的诠释。

他说:“我用类似‘登徒子’(philandrer)的玩世态度,洒脱的处理了爱情

的乱丝。我相信,爱情本是人生的一部分,它应该只占一个比例而已,它不是全部,

也不该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扯到它。一旦扯到,除了快乐,!没有别的,也不该有别

的。只在快乐上有远近深浅,绝不在痛苦上有死去活来,这才是最该有的‘智者之

爱’……”

上述的观点确实是李敖的精神指导原则。然而,这个指导原则完全建筑在“二

元对立”之上——只能有快乐,不能有痛苦;只能有秩序,不能有混乱;可以潇洒

地玩世,不能有人性的挣扎。

一向自视为“超人”的李敖,在人生观上其实并不超越,他和众人是一样的。

他以“智者之爱”作为期许,然而从古至今能全观的智者都觉察到,“二元对立”

就是人性中的颠倒和各种病态的根源,对立性愈大,病情愈重。

多年来李敖以他的文笔、才华、博学和发展到某种程度但离究竟还远的观察力

以及强势的推销,成功地在自己的身上铸造了一个神、一个时代的叛逆英雄、一个

五百年来的白话文豪和弱势百姓的救世基督。于是如我等意志薄弱、叛逆、自认为

独特又心怀救赎之梦的读者,便如他所愿地把他当偶像一般开始崇拜。然而偶像是

只适合远观的,一旦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所有琐碎的真相都会曝光,因此在同居

者的眼中没有伟人,也没有美人。

与李敖同居,除了深刻地感受到他的自囚、封闭和不敢亲密之外,还有他的洁

癖、苛求、神经过敏以及这些心态底端的恐惧与二元对立。譬如我在屋子里一向不

穿拖鞋,喜欢自在地光着脚丫到处走,因此脚底经常是灰黑的,李敖对这件事的反

应非常强烈。“灰黑的脚底”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项不道德的罪名,连离婚后都时

常向人提起,当做打击我的话题。另外他对别人的排泄物要求也颇高,如果上大号

有异味,也是另一项值得打击的“罪恶”。我记得有一回我的“妇德”突然发作,

想要下厨为他烧饭,但是除了为Don煎过年糕之外,母亲一向不准我进厨房,因此那

一天当我把冰箱里的冷冻排骨拿出来熬汤时,我并不懂得先化冰的手续。我兴高采

烈地把排骨往开水里一丢,正准备熬排骨汤时,李敖气急败坏地冲到我的面前,暴

跳如雷地对我说:“你怎么这么没常识,冷冻排骨是要先解冻的,不解冻就丢到开

水里煮,等一下内就老得不能吃了,你这个没常识的蠢蛋!”他说得没错,我确实

是个缺乏生活常识的人,在母亲的掌控之下,我没有进过厨房,没有上过菜市场,

没有去过邮局,连支票怎么开我都不知道。李敖说话总是振振有词,但也总是轻忽

了据理力争背后的情感,才是人性最宝贵的品质。他的暴跳如雷和言词中的鄙视,

令我觉得那一锅的排骨汤比我的存在重要得多,于是我转头走进卧室,拿了几件衣

物放在箱子里,一声不响地回家了。李敖后来心软了,把我从世界大厦接回金兰,

两个人又重修旧好。

还有一天我把洗干净的切菜板搭着沙窗晾干,李敖走到厨房时看到这个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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