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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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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这样维持秩序,我一边往猪肉铺走,为是说一声,那件大褂等我

给洗好了再送来。屠户在小肉铺门口坐着呢,我没想到这样的小铺也会遭抢,

可是竟自成个空铺子了。

我说了句什么,屠户连头也没抬。我往铺子里望了望:大小肉墩子,

肉钩子,钱筒子,油盘,凡是能拿走的吧,都被人家拿走了,只剩下了柜台

和架肉案子的土台!

我又回到岗位,我的头痛得要裂。要是老教我看着这条街,我知道不

久就会疯了。

大令真到了。十二名兵,一个长官,捧着就地正法的令牌,枪全上着

刺刀。呕!原来还是辫子兵啊!他们抢完烧完,再出来就地正法别人;什么

玩艺呢?我还得给令牌行礼呀!

行完礼,我急快往四下里看,看看还有没有捡拾零碎东西的人,好警

告他们一声。

连屠户的木墩都搬了走的人民,本来值不得同情;可是被辫子兵们杀

掉,似乎又太冤枉。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没有走脱。枪刺围住了他,

他手中还攥住一块木板与一只旧鞋。拉倒了,大刀亮出来,孩子喊了声“妈!”

血溅出去多远,身子还抽动,头已悬在电线杆子上!

我连吐口唾沫的力量都没有了,天地都在我眼前翻转。杀人,看见过,

我不怕。我是不平!我是不平!请记住这句,这就是前面所说过的,“我看

出一点意思”的那点意思。想想看,把整串的金银镯子提回营去,而后出来

杀个拾了双破鞋的孩子,还说就地正“法”呢!天下要有这个“法”,我ד法”的亲娘祖奶奶!请原谅我的嘴这么野,但是这种事恐怕也不大文明吧?

事后,我听人家说,这次的兵变是有什么政治作用,所以打抢的兵在

事后还出来弹压地面。连头带尾,一切都是预先想好了的。什么政治作用?

咱不懂!咱只想再骂街。

可是,就凭咱这么个“臭脚巡”,骂街又有什么用呢!

简直我不愿再提这回事了,不过为圆上场面,我总得把问题提出来;

提出来放在这里,比我聪明的人有的是,让他们自己去细咂摸吧!

怎么会“政治作用”里有兵变?

若是有意教兵来抢,当初干吗要巡警?

巡警到底是干吗的?是只管在街上小便的,而不管抢铺子的吗?

安善良民要是会打抢,巡警干吗去专拿小偷?

人们到底愿意要巡警不愿意?不愿意吧!为什么刚要打架就喊巡警,

而且月月往外拿“警捐”?愿意吧!为什么又喜欢巡警不管事:要抢的好去

抢,被抢的也一声不言语?

好吧,我只提出这么几个“样子”来吧!问题还多得很呢!我既不能

去解决,也就不便再瞎叨叨了。这几个“样子”就真够教我糊涂的了,怎想

怎不对,怎摸不清哪里是哪里,一会儿它有头有尾,一会儿又没头没尾,我

这点聪明不够想这么大的事的。

我只能说这么一句老话,这个人民,连官儿,兵丁,巡警,带安善的

良民,都“不够本”!所以,我心中的空儿就更大了呀!在这群“不够本”

的人们里活着,就是个对付劲儿,别讲究什么“真”事儿,我算是看明白了。

还有个好字眼儿,别忘下:“汤儿事”。谁要是跟我一样,想不出什么

好办法来,顶好用这个话,又现成,又恰当,而且可以不至把自己绕糊涂了。

“汤儿事”,完了;如若还嫌稍微秃一点呢,再补上“真他妈的”,就挺合适。

不须再发什么议论,大概谁也能看清楚咱们国的人是怎回事了。由这

个再谈到警察,稀松二五眼正是理之当然,一点也不出奇。就拿抓赌来说吧:

早年间的赌局都是由顶有字号的人物作后台老板;不但官面上不能够抄拿,

就是出了人命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赌局里打死人是常有的事。赶到有了巡

警之后,赌局还照旧开着,敢去抄吗?这谁也能明白,不必我说。可是,不

抄吧,又太不象话;怎么办呢?有主意,检着那老实的办几案,拿几个老头

儿老太太,抄去几打儿纸牌,罚上十头八块的。巡警呢,算交上了差事;社

会上呢,大小也有个风声,行了。拿这一件事比方十件事,警察自从一开头

就是抹稀泥。它养着一群混饭吃的人,作些个混饭吃的事。社会上既不需要

真正的巡警,巡警也犯不上为六块钱卖命。这很清楚。

这次兵变过后,我们的困难增多了老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抢着了不

少的东西,总算发了邪财。有的穿着两件马褂,有的十个手指头戴着十个戒

指,都扬扬得意的在街上扭,斜眼看着巡警,鼻子里哽哽的哼白气。我只好

低下头去,本来吗,那么大的阵式,我们巡警都一声没出,事后还能怨人家

小看我们吗?赌局到处都是,白抢来的钱,输光了也不折本儿呀!我们不敢

去抄,想抄也抄不过来,太多了。我们在墙儿外听见人家里面喊“人九”,“对

子”,只作为没听见,轻轻的走过去。反正人们在院儿里头耍,不到街上来

就行。哼!人们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咱们留呀!那穿两件马褂的小伙子们偏要

显出一点也不怕巡警——他们的祖父,爸爸,就没怕过巡警,也没见过巡警,

他们为什么这辈子应当受巡警的气呢?——单要来到街上赌一场。有骰子就

能开宝,蹲在地上就玩起活来。有一对石球就能踢,两人也行,五个人也行,

“一毛钱一脚,踢不踢?好啦!

‘倒回来!’”拍,球碰了球,一毛。耍儿真不小呢,一点钟里也过手好

几块。这都在我们鼻子底下,我们管不管呢?管吧!一个人,只佩着连豆腐

也切不齐的刀,而赌家老是一帮年轻的小伙子。明人不吃眼前亏,巡警得绕

着道儿走过去,不管的为是。可是,不幸,遇见了稽察,“你难道瞎了眼,

看不见他们聚赌?”回去,至轻是记一过。这份儿委屈上哪儿诉去呢?

这样的事还多得很呢!以我自己说,我要不是佩着那么把破刀,而是

拿着把手枪,跟谁我也敢碰碰,六块钱的饷银自然合不着卖命,可是泥人也

有个土性,架不住碰在气头儿上。可是,我摸不着手枪,枪在土匪和大兵手

里呢。明明看见了大兵坐了车不给钱,而且用皮带抽洋车夫,我不敢不笑着

把他劝了走。他有枪,他敢放,打死个巡警算得了什么呢!有一年,在三等

窑子里,大兵们打死了我们三位弟兄,我们连凶首也没要出来。

三位弟兄白白的死了,没有一个抵偿的,连一个挨几十军棍的也没有!

他们的枪随便放,我们赤手空拳,我们这是文明事儿呀!

总而言之吧,在这么个以蛮横不讲理为荣,以破坏秩序为增光耀祖的

社会里,巡警简直是多余。明白了这个,再加上我们前面所说过的食不饱力

不足那一套,大概谁也能明白个八九成了。我们不抹稀泥,怎么办呢?我—

—我是个巡警——并不求谁原谅,我只是愿意这么说出来,心明眼亮,好教

大家心里有个谱儿。

爽性我把最泄气的也说了吧:当过了一二年差事,我在弟兄们中间已

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遇见官事,长官们总教我去挡头一阵。弟兄们并不因

此而忌妒我,因为对大家的私事我也不走在后边。这样,每逢出个排长的缺,

大家总对我咕唧:“这回一定是你补缺了!”仿佛他们非常希望要我这么个排

长似的。虽然排长并没落在我身上,可是我的才干是大家知道的。

我的办事诀窍,就是从前面那一大堆话中抽出来的。比方说吧,有人

来报被窃,巡长和我就去察看。糙糙的把门窗户院看一过儿,顺口搭音就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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