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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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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对,我的确是一无所有。

是。只有常国香,她不介意我潦倒落魄,她至少承认我是她的朋友。

我迟疑一下,拨一个电话给她。

她忙得不可交加,仍然来听:“小陈,又怎么了?”

我嗫嚅的说:“我在医院。”

“走路不当心摔交?”她笑。

“国香,医生要同我开刀,说可能是什么你知道。”

那边沉默许久。

我的声音更虚弱,“人说天妒英才,国香,我是个庸才,怎么会得那个?”

“小陈,我要上来。”

“你有空?”

“你别管我,你坐在那里别动,我带医生来。”她放下电话。

国香真是好人,永远这么重视朋友,不管那个朋友际遇如何,收入多寡,朋友是朋友。

二十五分钟后她赶到了,一只手还拖住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这是谁?电影明星般面孔,体育健将般身材。

国香说:“这是东南亚著名医药研究所的王聪明医生,他会马上与此间的医生会合,研究你的情况。聪明,快去呀。”她顿一顿足。

看到她为我这么紧张,愁肠百结间也不禁透出一丝安慰。

我说:“国香,多谢你关怀。”

“你别客气好不好,告诉我,医生怎么说?”

“可能是它,可能不是它。”

“五十五十机会。”

“是的。”

“王聪明会把结论告诉你。”

我问:“王医生是你的……朋友?”酸溜溜。

“是的。幸亏今日他休假,我一个电话把他叫出来。他是个好医生,刚巧又是研究这一科的人材,一定会得鼎力相助。小陈,新的医药不住发明,你且莫担心。”

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

她的肌肤滑腻,但我到此时已无心享受。

象国香这样玲珑的人也觉词穷,无话可说。

我忽然想起很遥远的事来,包括童年的琐事,只有十二三岁,念初中时,我便举起手来对老师说:将来,我要做一个作家。因为作文时常拿甲等,我不晓得做人与做事百分之八十五是讲政治手腕。

我原本可以到美国留学,寡母愿意在我身上花这笔学费,但是我念了两年专门学院便停下来,从事写作,忽忽十年,一事无成。

母亲去世后我更加闲云野鹤,与一个摄影师走了两年,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子,可惜野心太大,仗着才华,很快成名,男女之间地位有着差距,很难相处下去,这一段感情便渐渐淡下来。

每次在杂志上看到她的作品,总默默心酸,不不,我不要沾她的光。

我也不要沾国香的光。

我当下淡然的说:“替我多谢王医生。”

国香刚欲劝我几句,王医生会同主诊医生已经过来,两个人都重申为我动手术的日子。

我把面孔转向窗外,心头一阵麻木。

怎么会是我呢?真要命。

我必须维持镇静,我不能出丑。

当下咳嗽一声,同国香说:“你这个大忙人回去吧,这期我恐怕要脱稿了。”

“你赶我走?”国香不置信。

我无奈苦笑,以前每次都是她暗示我离开她的办公室,莫阻她办公,以前总是不识好歹,苦苦歪缠。

怎么我忽然识相起来?

“这样吧,你叫人替我带书来看。我要温习卫斯理全集。”我强颜欢笑。

忽然这么懂事,使国香更为震惊。

她看看表,“我要回去开会,小陈,要不要我代你通知什么人?”

“没有人。”

“真的没有?怎么可能?”

平日她一定以为我愤世嫉俗,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并无夸张,时穷节仍见,她今日该明白了。

“真的没有。”平日又不耐烦四处请吃饭,歌功颂德,摇旗呐喊,联群结党,如今满天乌云,哪里找朋友去。

国香脸上露出恻然神情。

我立刻说:“但我有你,知己贵精不贵多,当我说我有一个朋友,我真的有一个朋友;当其他人说他们相识遍天下的时候,可能一个真朋友也没有。”

哗,说罢立刻佩服自己,怎么说出这么精警的话来,动人肺腑。

国香立刻感动的握住我的手。

“明日我再来看你。”

我替她拉开门,送她出去。

我的心境平静下来,奇怪,平日的急躁烦愁反而一扫而空。

我看着医院花园中的红花绿叶,忽然爱惜起这个世界来,也连带痛惜自己。

我贪婪的深呼吸。

呵这具可爱可憎的臭皮囊,长得这么大,跟我这些年,如今出了大毛病,倘若医不好,我就得舍弃躯壳而去,我的灵魂是否会得成功地脱离肉体,优悠地飘入极乐世界?

我用双臂紧紧抱住头,深切地恐惧使我战栗冒汗,我怕,我怕未知,我喘气我悲哀。

我这个笨人,在健康的时候竟把时间胡乱浪费:抱怨,吃酒,斗嘴。

我甚至没有好好写东西,天天只在报上涂两个专栏,如写狂人日记,有哪个同文略为使我不满,我便把他踩到阴沟里不得超生。

我已有三年没出单行本了,把所有宝贵的时间花在自尊自大上面,日日诉说怀才不遇。

现在好了,什么都不必担心。

奇怪,我居然静坐思起己过来,怎么会?开了窍?这倒是好现象。

看护亲切的照料我。

我第一次发觉白是这么美丽的颜色,她的制服浆熨得无瑕可击,工作态度严肃得令人敬佩。社会少了白衣天使该怎么办?少了个三流,OK,四流作家,乐得耳根清静。

真觉得卑微。

肚饿了,服药,清洁身体,我都默默忍受,一句话也没有。我象是傻了一个人似的,从前听到一只不合耳的时代曲,都可以哗喇哗喇地不平则鸣。

现在有个大题目压在眼前,哪里还有空去管芝麻绿豆的小事情。

第二日,国香给我带来画册。但医生不准看。

我签字同意手术。

国香很焦急,王聪明医生很沉着。

王聪明很好,做医生做得这么久仍然维持人性,没有把一切病人当砧板上的肉,实在难得,他有一句说一句,没有职业上的浮滑。

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常国香。

我很觉安乐。

原来社会失去我,一点损失也没有,怎么我以前一直没有想到。

我同两位医生说:“手术结果如何,请尽快通知我。我并不是个勇敢的人,我怕得不得了,但我想我可以接受现实。”

医生们点头赞许。

国香将脸蛋埋在掌心中。

我轻轻拉开她的手,“化妆全糊掉了。”

她疲乏的说:“小陈,没想到你平日装疯装得那么象,真没想到原来你的真面目这么沉着勇敢。”

我?

我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国香对我一向抱啼笑皆非的态度,她怎么会称赞我。

“我错了,我不该一直把你们当活宝。”她双目润湿。

看护已替我作好准备,一针麻醉剂下去,说时迟那时快,我愉快、镇静地失去知觉。

恢复知觉,口渴难当,我呻吟,只觉全身细胞没有一个不痛得裂得开来。

唉,有事方知健如仙,我要说话,一个字也哼不出口,可见言情片中病人临终独白半小时是多么无稽的安排。

忽然觉得有汁滴在唇边,我如获琼浆玉液。

有人跟人说:“用力挤柠檬。”

柠檬?怎么不觉酸?

喝咖啡加四粒糖的我怎么不怕酸?

我张不开眼睛。

“小陈,小陈。”

“别叫他,让他休息。”

我昏昏沉沉的又堕入黑甜香,浑身疼痛也暂且不去理它,真折堕,平时乘长途飞机都怨得树叶落,唉,你瞧瞧今日。

真正的清醒,又活隔了多久。

可以张开眼睛,由看护扶起,喝一口水。

我四处张望。

看护笑说:“找常小姐?”

我点点头。

“来过了,有事又离开,说下午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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