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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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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人!象你这么说,没有什么是困难的了,如何写小说?尽汝所能,把字拼在一起,直至写成。如何做建筑师?尽汝所能,把图则变为楼宇,直至完成。」

「我笑,根本是嘛。」

他可以趁势把我拉在怀中,与我接吻,但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点着烟斗,吸将起来,那阵香料蜜糖味传入我鼻子非常舒服。

但是我很怅惘。

局外人看着,以为我们是一对好情侣,事实不是这样,我更加困惑,比张元震没回来之前还要尴尬。

小朱问:「房子也找到了?几时派帖子?」

我同他胡调:「帖子,对,你的帖子,怎么,决定做异国情鸾?」

谁知他面红红的说:「是的,我与红羽毛决定结婚。」

我简直不相信,张大嘴巴,姻缘要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三扒两扒便可成其好事,难为我与张元震长期抗战。

我忍不住问:「细节全都做通了?」

他点点头,「她同意申请我入美籍。」

呵,对,这是最重要的一环,美国护照。

「而我照顾她在香港的生活,她已报名去学普通话及粤语,志鹃,我想同她取个中文名字,你说,叫什么好?」

小朱喜气洋洋,百分之一百「我找到了」的表情,叫人又羡又妒。

「中文名字?」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该洋人有中文名字了。「红羽毛不很好吗?」

「不够文雅。」

「啊。」我没有兴趣动这个脑筋。

「叫…彤…好不好,那也是红的意思。」小朱与我商量。

「…朱彤…,很好哇。」我附和,「真是大吉大利,红得不能再红。」

小朱兴奋的说:「就这么办。」

红羽毛真是属红色的:暖和、明艳、活泼、振奋,与她接近都会沾染到那份高兴。

我。

我算是什么颜色?

白,太恭维自己,没有纯到那个地步。

黑,道行又还没那么高深。

我姓蓝。蓝这个颜色,不温不和、不文不鲜,很容易接受,但难以突出。

我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我于是吁出一口气。

林小姐看见,嗤一声笑出来。

我朝她摊摊手。

她说,「新的一年,何以唉声叹气。」

我搔搔头皮,「真不知如何打发这三百六十五个日子。」

林小姐诧异,「你都会这么想?惨得过我,一看见新的日历,叫出来,噢不,又是三百多个日子要我逐日来捱?老天不如接我回老家,我不知多想息劳归主。」

「林小姐,不必这样想,」我在她面前坐下来,「日子会照顾自己,一日一日过去,不必费劲。」

林小姐呵呵的笑,「你真相信?说得也是,闹钟一响,起床上班,是是是,对对对,又到下班,什么事都暂切丢在脑后,看了电视剧再说,熄灯睡觉,待明朝闹钟再响,是不是这样?哈哈哈,人就是这样老的。」

我觉得无限凄凉。

真的,不是「碰」的一声,只有呜咽。

她这些年来太不得意,我不怪她。

「有没有出去?」我问。

「没有,懒得动,有两年没置晚装了。」

「你还没到做老姑婆的年龄。」

「别说我,说我没味道。你几时结婚?」

「没有人向我求过婚。」

「何必瞒我。」

「真的没有,」我发誓,「现在的男人不流行结婚,一直拖,拖到不了了之,以前的老式男人倒是肯结婚。」

「是的,」林小姐说:「肯行礼,但不肯负责任。」

「我父亲是个好男人。」

「是吗,他可英俊?待我来追他。」

我大笑,「他已经五十多。」

「男人到那个年纪才成熟呢,又懂体贴,又有忍耐力,况且经济情形也好。

我摇摇头。

新的一年,我同自己说:要争气做事。

下班回到家里,天色己暗,但没有开灯。

我纳罕,推开麻将房的门,里面没人。找到客厅,又没人。

没可能,佣人偶尔会放假,但妈妈一定在家。

「妈妈!」我扬声。

找到露台,发觉她一个人当风立着,对着夜色。

我觉得蹊跷。相信我,知女莫若母,她不是这么有诗意的人。

「妈,」我说;「冷,回来。」

她抬起头来一脸茫然,我拉她,她便跟我走,我放开她,她便跌撞,象煞魂灵出窍。

「你怎么了,妈妈?」

她喃喃的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什么不相信?妈,你同我说呀。」

「阿鹃,你父说,他爱上别人,要同我分手。」她无助地平静。

「什么?」

「你去问他,我也不明白。他说他爱别人,我同他说,不要紧,老夫老妻,外头有人,没有关系,可是他叫我走,他说他要正式娶那个人,不然对不起人家。我弄糊涂了,那么我又说走到啥地方去?我已经五十六,一个老太婆,叫我啥地方去?」

我呆住。

两母女坐在黑暗中,手足无措。

我听见自己说:「我不相信。」

「你去问他,志鹃,你去问他。」

「好,我一定去问他。」佣人呢?

我大叫女佣的名字。

不见人,我同母亲说:「我去找他,我去问清楚。」

都说在这种时候,受过教育的人会得控制自己,但我沉不住气,方寸大乱,脑筋如一堆乱丝,抽不出头绪。

出到门口,我在昏暗中软弱的想:今日不能离开母亲,放她一个人在大屋里,不行不行,又想回去。

正忙得一头汗,有人大喝一声.「蓝志鹃!」

我抬起头。

是徐培南。

「你怎么了?浑身发抖,脸色青白。」

我如见到救星般「徐培南。」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徐伯母呢,快请她来,我家出了事,她必须来看住我母亲。」

大胡髭连忙推开大门,回到屋内,先开亮所有的灯,然后拨电话叫他母亲过来。

他吩咐僵立的我:「去斟一点拔兰地来。」

我怎么没想到。

我把酒递在妈手中,这时候徐伯母已匆匆赶到,一只手,还在匆匆扣钮子。他会在什么地方?厂里说不见他,我留下话。徐培南说,「他会出现的。」

也不问为什么,聪明人自然心知肚明。

我破天荒问他:「有没有空?陪我出去喝几杯,醉了可以抬我回来。」

「遵命。」他说得很简单。

我从来没喜欢过徐培南,但我信任他。

我们到熊与牛酒馆坐下,我继续喝不拔兰地。

我没头没脑的说:「三十年的夫妻,试想想:三十年,我有一只廿年旧的音乐盒子,谁碰它一碰我会同那人拚命,但是三十年夫妻,要扔就扔,什么意思。况且你有无发觉,总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扔老太婆,你几时见过老太太抛夫离子?」

徐培南说:「伙计,替她添酒。」

「开什么玩笑,忽然之间我要添一个新妈妈。」

他仍然没有任何评语,我们坐着对喝,我把送酒的花生米当点心吃,大把大把丢进嘴里。什么仪态,有个鬼用,老妈是那种笑不露齿,走不动裙的人物,到头来不过是这样,不用学她了。

我想把张元震叫出来向他申诉,但如他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实在难以将世上猥琐、卑微的小事去麻烦他,我觉得空前的寂寞。

「回去吧。」徐培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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