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真心的笑。「大王子心怀仁慈,爱护手足,他日必将是千古明君。」
举起骨碗,但他一敬。阿提拉朗然而笑,亦举杯敬之,一干而尽后,语带兴奋地道。「有先生相助,不出十年,我们定能统一草原。待马肥人壮,准备充足,挥军中土亦非单是梦想之事。」
「梦想?」纳兰紫渊眼中神光一怔,缓缓地重覆着那两个字。「梦想……?对大王子而言,进军中土仅是梦中之事?」
「这些年来我们在边关取得小胜,却从未能成功攻入潼关,就连父汗也吃过潼关守将聂人王的一箭,大败而回。但若有你帮助,我有信心能兵破潼关,把夏国皇帝迫往南方,分天下为二,划地而治。」
阿提拉眉飞色舞地以指头比划着架上所挂的羊皮地图。
纳兰紫渊脸上也在微笑,心却一直往下沉去,右手不觉松开,手中的红木匣子落在案上。
阿提拉没有留意,还在喋喋不休地发表伟论。忽然,一名士兵跌跌撞撞地闯进来。
「大王子!大事不妙呀!」
「甚麽事?」
「大汗忽然从马上跌下来,昏迷不醒!」
两人都大吃一惊,阿提拉猛然跳起,却迟疑地看向纳兰紫渊。
「先生……」
「不要紧。」纳兰紫渊摇头。「大王子快去探望大汗吧!我们的事可以迟一点再说。」
阿提拉感激地点头,在侍从的携扶下,快步走出营帐。
纳兰紫渊目送他的背影远去。
原来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自嘲一笑,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阿提拉的营帐。
那个放着贵重饰物的红木匣子,就这样放在案上,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茫然地在草原上踱步良久,纳兰紫渊回到营帐。
外面日落西沉,帐内也是黑暗一片,只有星光从打开的帐门洒入。
星光一瞬照出角落里熟悉的轮廓。
「老师,你终于回来了。」
与平日不同的称呼令纳兰紫渊察觉到危险,他冷静半晌,缓缓地放下帐门。
帐内回复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一双湛蓝眼睛在黑暗依然闪熠。
足尖踩在羊毛毡上无声移动,而那双眼睛依然紧迫不放,他不得不相信对方能于黑暗中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他谨慎地盘算着,接着,语气冷淡地问。「呼邪儿,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去探望大汗?」
「去了!父汗没有事,军医说他只是疲劳过度,最好到赞布尔休养。」「赞布尔」在胡语中意指温泉,位于草原更北,离此更三天路程,有众多温泉,是休养的好地方。
「大汗不会答应。」纳兰紫渊淡淡地道,心里想的是呼邪儿清晰而有条理的言语方式。
回答他的是呼邪儿吐出的一个「不!」字。
「父汗答应了,他去三个月,由阿提拉监国。」
闻言,纳兰紫渊一怔后,冷笑。
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结果,偏偏就出现了。
他对呼邪儿说。「你立刻收拾东西,跟着大汗一起到赞布尔去。」
呼邪儿没有答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冷冷地问他。「阿提拉监国,你是不是很高兴?」
凶悍的眼神仿佛利箭直射在身躯,八年前与呼邪儿初遇时,被恶狼觊觎的可怕感觉再次回到纳兰紫渊的身上。
他知道呼邪儿只要跳起来,即使用单手也可以轻易把他压在地上,捏断他的脖子。面对压倒的力量,他依然感到战栗。
经验令他知道在野兽面前暴露出缺点是最危险的一件事,唯一的方法是保持镇静。「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冷冷说着,他走向灯架,摸黑拿起打火石。
嚓的声音响起,火花骤现,一阵风声破空射至。
手背倏然一痛,打火石已掉到地上。
「呼邪儿,你在干什么?」纳兰紫渊喝问,难以置信地摸着立即红肿起来的手背,惊疑、气恼同时充斥心头。
「我……」瞬间,呼邪儿表现出一点畏缩,喃喃自语地道。「还是黑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要黑一点?
他不想看見我?還是不想我看見他?
惊疑不定地向他的方向看去,纳兰紫渊忽然发现,除了由双眼发出的蓝光外,在稍后的地方尚有一线寒光露出。
弯刀?枪尖?纳兰紫渊的心跳得极快,脑袋反而渐渐地冷静下来。
「呼邪儿,你在想什么?」这种情势下,与其左右猜度,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我反而在烦恼……」黑暗中,传来呼邪儿迟缓的声音。「兰兰,你在想什么?你认为阿提拉比我好吗?」
沉默良久,纳兰紫渊无法回答。
至少在一个时辰前,他还是觉得阿提拉是达成他理想的最好人选,但现在……
咬一咬牙,他说。「呼邪儿,你爱我,你要我,我都知道。不过,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等你说。」
纳兰紫渊摇摇头。「呼邪儿,重点是——你能否成为我想要的人?」
没有丝毫停顿,便即响起答应。
「我能!」
斩钉截铁的声音中,呼邪儿大步跨出营帐,纳兰紫渊疲惫地闭上双眼,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
终于,他做出了最不想做的事。
第九章
「阿提拉,你不可以再迟疑了!」响起的是娜拉太后尖锐的声音。
偌大的营帐内不单止她与阿提拉两人,尚有十多名亲信的将军,千户,各人一身披甲,神色严肃。
在环视之中,阿提拉缓缓摇头。
「他始终是我的弟弟,我不忍心。」
「只是个杂种!狼崽子!」娜拉太后用力一拍椅柄,花白的高髻也随之摇晃。「你不能现在才退缩,你才是最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
「父汗这次离开任命我为监国,岂不代表他信任我,把我视为汗位继承人?老奶奶,这两个月来,我越想就越觉得不应该再对付呼邪儿。
「只要有他存在一日,你的父汗随时会改变主意。」娜拉太后于心里叹气,这个孙儿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软这点不像是草原上的男儿。「那狼崽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古怪手段,这三年来每战必克,若他日后再建军功,我怕你再也压不住他!」
「我明白老奶奶的意思。」这也正是阿提拉所担心的。草原人最敬重英雄,自己虽然也擅战,却自问比不上呼邪儿那种天生的战争才能,始终,野兽最适合存在的地方就是血腥的战场。
「阿提拉,你的父汗养病不在,现在正是收拾他的千载良机!狼崽子颇得军心,我们不可以让他事先得到风声!阿提拉,就照我们之前演练过的,把他传来,一举上前,把他杀掉!」
阿提拉迟疑地道。「我答应过纳兰先生……」
「纳兰紫渊是站在他那边的!」话柄登时被娜拉太后截住。「事关汗位,区区承诺算得什么,别忘记你已经给不少机会纳兰紫渊投诚,他有没有领情?」
垂首,阿提拉把右手轻按在怀里微微凸起的硬物上。
送给纳兰紫渊的抹额就收在怀中,这两个月内,他一再送去纳兰紫渊的营帐,也一再被退回。
当日到底发生什么事?他到现在也想不通。明明相谈甚欢,为何纳兰紫渊会突然改变主意,对他避而不见?
沉默良久,他看向副将卡达。「军队调动得如何?」
「我们军团的人马全都准备妥当,另外五个军团的领军都答应保持中立!」
「赤军可有异动?」
「没有!就如先前所探,全都跟随旭日尔与乌图外出狩猎,至今未归!」
现在的呼邪儿简直就和没有穿胄甲暴露在弓箭前一样,一面倒的优势反而令阿提拉稍稍感到不安,但就如娜拉太后所言,这实在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一不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