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过是想尽力罢了……”
“尽力?尽什么力?!你要一个人担着就不要来说与我啊!现在来指责我不顾你,我不顾你我就早做那有良心有情义的亲哥哥去了!你以为苏翊辰是为谁落的井,你以为我沈君逸的亲弟弟是为谁而死,而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沈君淮在这最后一句大声的说辞后猛然觉得半空里有一盆冰凉的水兜头而下,浇得他从头到脚都是入骨的寒意。他是如何活下来的?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他记得十五年前的月光下被丢到井中的孩子,他攀着一根瘦弱的树杈,骇得浑身发抖,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做声却还是被转过头来的苏成发现了。
那之后呢?他是如何活下来的?沈君淮嗅着书房中浓厚的安神香味道,觉得心中豁了个大坑,里面最深的秘密被沈君逸狠心挖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秘密是堆朽物,腐朽破败散发阵阵恶臭,闻到之后叫人心肺都要呕出来。
他呆愣的看着沈君逸,一滴泪从左眼角滑出来,沿着脸颊滴落下来,打在地面上,沉重得像要将地面砸出个窟窿来。
“我……我是毫不知耻的活下来的。翊辰为我而死,天下人都对不住翊辰,而我是对不住天下人,该死的是我。”
沈君逸赫然意识到自己这是把不该说的话全都倒出来了,像是倾倒一盆苦水,在盛怒之下居然全都不管不顾的浇到了沈君淮身上去。这是个很糟糕的事情,沈君淮心底的秘密被他血淋淋的挖了出来,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此番自作孽的对话中把自己的心也掏了出来,沈君淮只是被拆穿了一个隐瞒多时的秘密,而自己是整颗心被摘掉了,胸口成了个空洞,呼呼的漏着风。
九岁时递给弟弟的那支冰糖葫芦又大又甜腻,盖了厚厚的糖浆,是自己千辛万苦买回来的,可惜弟弟不领情,他宁愿躺在床上饿死,也没有拿正眼来看过一眼。
如今他想通透了,想事事维护自己要维护的人,但却还是得到了一样的结果。
连正眼都得不到。
这到底是个怎样的故事,苦主有三,没有一人是真正得了痛快的。
沈君淮在默默的流泪,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他想苏翊辰在何处,自己万分痛苦,遭了罪,但苏翊辰在何处,他躺在家中床上奄奄一息,用得来不易的随时都要消逝的生命去固执的追求一件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结果,他多可怜啊,自己再遭千万倍的罪,也比不得他分毫。
可现在居然是自己在不知廉耻的哭,苏翊辰都没有流一滴泪,自己到底是何来的颜面在此哭!
沈君逸突然起身,走过几步到沈君淮面前轻柔的抬手揽住了他,沈君淮抗拒了一下,最后如同傀儡一样倒在了兄长的怀中。沈君逸缓慢且温柔的抚着他的脊背,袅袅的熏香包裹着二人如同堕入了迷雾中。
“谁都不该死,世事弄人,不能怨你。”
“……”
“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你再也不会泄露半句,这是属于你的秘密,由你来决定它的结局。”
沈君逸痛苦万分,却不敢表露分毫。
谁不是玩物,谁想要当下的现实,无奈奈何不了抗拒不得。
只得仍由它去了。
雨势渐渐又大了起来,园中一株白山茶承受不住雨水击打,其上最后一片花瓣终于缓缓落下,入了泥中。一点枯萎的花蕊顽固的倚在枝头上不动声色。周玉笙站在书房门口斜眼看到那片花瓣,泥土溅起来覆盖了最后一点白色,迅速的将其纳入怀中融合做了一体。
她抚了抚小腹,觉得内里沉甸甸的,是在寂寞的孕育一个新生命——属于她与丈夫。奈何她竟在这样一个阴天里得知了一个自己不该得知的事实,心头落寞如同万根针扎。
人心肉长,果真是不能接受对于自己而言非常不利的事实。
她感受到雨水飞溅到了自己身上,后退几步,理了理鬓发,放下捂着肚子的手,在房门上轻轻敲了敲。
“君逸,二叔,娘让我来唤你们去用午膳。”
苏翊辰在卧房躺了一早上,忽然觉得有些燥热难耐,便微微掀开了锦被将一边肩膀露出来。他想自己时间可能真的不多了,日渐衰弱的肉体让自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灵魂在此过程中渐渐稀薄,就快要临近大限之日。
结果是早就料到的,只是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快。
他觉得胸口有点痛痒,仿佛压了一块巨石,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侧躺了过去,刚刚支起身子,喉咙里就一股子甜腻的腥味猛然涌了上来,他连找块帕子的时间都来不及就咳了出来。
待到咳嗽过去,他伸出了手,看见手掌上一片猩红,嘴里也是一股子血腥味。
居然是咳出血来了。
果然是时日不多,大限将至了。
这寻仇呢?这寻仇要如何才能了结,莫非真要如君淮所说,放下才是最好的,带着痛苦的人生如此难熬。
可惜不可以啊,放下了,那十五年要如何要回来,向谁要回来!
天下都对不起自己,自己,不能再枉费心机了!
17。
雨水落了好多日,在这月尾时终于渐停。京城中的生意已耗不下去,沈君逸恋恋不舍的在一日早晨上了马车离家归去,周玉笙在车边好生叮嘱了他几句才扬手送他离开。沈君逸挑开帘子见沈君淮在门后远远的站着也不上前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兄长离开,连一句叮咛的话都未有准备。
沈君逸晓得他伤心,自己戳了他心肝当然不可再奢求他好言好语的来送别。
他大概现在是很期盼自己赶紧回去。
放下车帘,心底觉得空落落的但毫无办法。他挥了挥手,吩咐车夫启程。
沈君淮躲在门后面看着马车嘚嘚的离开,马蹄踏着青石板自是一声接一声的清脆,却仿佛搞得自己的一颗心也如那石板一般,颠来簸去的在体内晃荡几乎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他看着马车远远的不见了,便失魂落魄如同游魂一般往回走去,甚至于都忘了还在门外眺望的大嫂。
他在家中躲了好些时候,原先答应苏翊辰去看望他也失约了,成天浸淫在沈君逸的话中无法自拔,痛苦的要死去,时而还会想到自己不如在十五年前就死去算了,也免得如今这样痛苦,进不得退不得,自己划出的牢笼都快要困死自己了。
梅雨一过天气就恢复了炎热,沈君淮闲来无事便拿着剪刀铲子去园中伺候花草。原先的几枝盛开的十八学士已在雨中尽数凋零,现在余得几个快要干枯的花蕊孤零零的悬在枝头,他拿着剪刀把几片枯叶慢慢剪去,想起苏翊辰在这花下曾摘下了一朵正艳的十八学士,揉碎了花瓣然后洒在泥土里。
蹂躏的不算少了,他们年幼时这园里就有茶花,那时候花开了,年幼的孩子便要互相叫嚷着去攀摘花朵,折得又不细心,常常为了一朵花就把一根枝桠都扯下来,搞得花叶凋零,柔弱的花枝都几乎要被折腾至死。那时候最常攀折这些花的就是苏翊辰,他十五年前折磨花,现在回来折磨自己了。
都是报应。
沈君淮修整枝叶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株破败的白月季,掺杂在一丛山茶中显得格格不入,偏又卑微弱小所以伏低了身子藏在其中叫人一直没有发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