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我闻到一缕令人心醉的暗香,扭头仔细一看,天哪,我看到离我最近一朵藏红花已经开了,我甚至看到整株的花朵和叶子都在为之颤抖,当时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就跳得厉害,想笑却又想哭。”“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了?”小语竟然认真起来。“那当然了,”我一笑,“那天,也就是那朵藏红花开放的那天,是3月26日,我记得你的生日就是这一天。而我比你大十岁。也就是说,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你正好出生。而早在你出生的当天,上帝就通过那朵藏红花开通知了我,让我感觉到你的存在,让我在十年前就动了心……肉麻吧?就这我还没说出早在你出生之前就感觉到你呢!”我得意地笑了起来。小语却停下来,望着我,低声:“哥,不管怎样,真的谢谢你讲了这样一个关于我的童话。”
我嘿嘿一笑,心,柔软如落花。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忽然看到路边麦田一片浓绿密裹,近了我才发现是片葛花树林,得有一二十亩。葛花树大多几米高,说不清有多少棵,你挽我我挽你如情人纠缠,枝子上挂满了葡萄串儿样的紫花。
小语就惊奇不已。的确,能在温带平原一下子见到这么多像热带雨林一样的藤类植物,连我都意外,虽然我以前在老家不止一次地见过它们。
林子正中,有棵特别高大的葛花树,如鹿挺群羊。
我们直奔那棵最高的葛花树。
脚下的青草扎进袜子,稍疼淡痒,意味深长。
林子中间,我们见到了那棵高大的葛花树。初见,心中一凛,不只因为它的高大,不只因为它结满了多到奢侈的葛花,而是因为,它就长在一个高大的坟前,那坟丘,有两人多高,沉稳而阴森,上面,青草张狂,掩了半个青碑。在阳光淡薄的林子里,我感到了死亡的恐怖,头皮一耸一耸的。
小语走到石碑前,扒开草丛细看着碑文。
我低声问:“写的什么呀?”
小语叹气,让我自己看。一读之下,我也不禁恻然——
原来,这是当地的赵秀才给妻子张氏立的碑。碑上写:张氏乃一歌妓,赵秀才见之爱之,虽然已婚,但骗张氏自己未婚。张氏才随赵秀才回到家中。知道真相后,张氏宁死不做二房,自杀。赵秀才追悔终生,就休了大房,把张氏葬进祖坟,并自己撰文立碑,以儆世人。
沉默片刻,我用手抚着粗如水桶的葛花树,抬头:“你看上边,藤那么粗,那么稠,还向后倾斜,不如我上去攀个树屋,我们爬上去看风景?”
小语点头:“是个创意。”
树干拧得像麻花,又倾斜得厉害,几下就攀上去了。上面的葛藤,是个天然的大兜子,细枝子前后左右的别了别,一个桌面大的地方就出来了,只可惜不能来回摆动。
太宽敞了,我和小语并排坐着身子还不能挨着,后悔把这地方造得这么大。呵。
面向西方的,放眼,远处虽没有红红的太阳,但眼前却有串串的葛花,如风铃一样在风中微摇,那清香就是它的铃声。
小语拢了一串葛花,惬意地嗅着,小腿轻轻地摆着,自在。
低头再看坟冢,心里安然许多。高处看低处就是不一样。
“这会儿我知道古人为什么叫坟为‘青冢’了”,我伸手去捞一只飞过的灰蛾子,“一定是因为上面长满了草,发青。”
小语:“上面的草越青下面的人越寂寞……哎,闲着没事儿,不如你给我写个墓志铭吧?”
我头皮一麻:“你怎么有这怪想法啊?”
“写着玩嘛。”小语的眼神有些调皮,有些撒娇,让我无法拒绝。
我于是开始想词儿:“墓下躺着我的女主人。她在这世上生活了25年,被汉堡包和汽车尾汽喂大。她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不满意,就提前中止了和生命的合同。违约金,由他的男保姆支付。”
“谢谢你,哥。真好,如果,能把‘生也无聊,死也无聊’加上,就更好。”小语说着眼圈忽然就红了,略停,她的眼睛眯了一下,好像很累,也有对生命的漠视:“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自杀?”
第二十二章 男保姆拥抱了女主人
我一怔,不知如何回答,我真想知道,我情愿她的自杀与我有关。
“不是因为任何人,”小语坦然地看我,“我只是向父亲证明,我的自由不容任何人干涉。”
我心里凉凉的,竟然是与任何人无关。
“知道我为什么对生命这么漠视吗?有兴趣听我的故事吗?”小语看玉镯,不看我。
“当然,谢谢你的信任。”我望着小语,只觉自己心如海上月,清得很。
小语静静地看着下面的青坟,好像那些记忆埋得很深,要好久才能找回来——
“我,应该算是个宠儿。加上几天前的那一次,我这一生只挨过两次打。而第一个打我的人,已经去了,她,是我的母亲。”言讫,小语的眼泪突然像毫无征兆便暴发的山洪,汪然而出。她的身子在抖,身下的藤条也在抖。
我不禁捧了小语的双手,手;很凉。
硬石头也有温柔的细缝。小语没有动,任我把握,在阴翳的藤林中,低诉着足以锯痛灵魂的往事:
为了工作,小语的父母只能把小语留在老家,跟着爷爷,直到小语九岁时爷爷去世,小语一直是个美丽而快乐的小公主。因为奶奶是后奶奶,不太疼小语,小语就常给她作对,奶奶也常骂她没家教。有一次,因为琐事,奶奶又骂小语,小语的母亲为讨后母欢心,只好用掸子抽了她的手心。那,是小语第一次挨打。
“因为从没有过委屈,我整整哭了一天,从此,我幼小的心灵开始诅咒母亲,甚至希望她死去。虽然母亲一直那样疼爱着我。”小语痛悔地摇着头,眼泪不息,“在我14岁那年,在一个雨天,天上的雷,从来没那么响过……”小语忽然用手捂了胸口,不知觉地抬眼望那天上,不知何时,天上忽然有了一抹蓝,一束阳光正从西边穿过来。
又黑又浓的痛楚淹没着她,“我母亲,出了车祸……我见到她时,她人已去了,我看到……有鲜红的血从她耳朵里泌出来……”小语的眼泪,突然再次汹涌,“有人说,将要死的人在见到生前最牵挂的人时,会流出身上最后的血,是这样的吗……”
我用力点头,泪水终于随着那一点流了出来,我想抱抱她,但只是依旧握了她的手,只希望我的热能多一些导给她。
小语的泪眼浸泡着我:“母亲的死让我痛不欲生,我觉得那和我的诅咒有关,所以,我一直想死,一直封闭自己,上初中时,我的体重,还不到30公斤,这,也是我患上‘美尼尔’的直接原因。”
我,把小语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而我没想到,母亲去世仅一年,父亲,竟然再娶了……”我刚要劝慰,小语打断我:“不管怎样,在我懂得‘爱情’含义之后我就知道,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情,在众人眼里一直是一种永远不会背弃对方的传奇,更是我引以为骄傲的,”小语咬了下唇,轻叹了一声,“知道吗,我还一直把他们当作我将来要寻找的爱情的偶像……所以,从此,我不再相信人间会有永恒的爱情……”
“你母亲去世不是你的错,而你父亲一生不再娶,这对他公平吗?”我坚持劝慰小语。
“是不公平,可我说服不了自己……”小语呜咽了,垂下头,不停地轻轻地摇着,长发一绺接一绺地披下来,像没有生命的细藤。
“所以,在此次自杀之前,我已经有过几次了……”小语抽出左手,让我看腕子上的伤痕。
我细细把了,玉镯轻滑,碰住了我的手,我有意转移话题:“这镯子,品相很好啊?”
“这是我早逝的亲奶奶的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她是清朝一位王爷的格格,自小娇弱,最得王爷疼爱,就琢磨了这玉镯给她,从此,一代代传下来。我亲奶奶去世后,它就落入了后奶奶之手。后来,后奶奶在我16岁那年,托人把玉镯带给了我,她说我命硬,老天护着我,受不得委屈的……”
“你是受不得委屈,让哥疼疼……”我再也忍不住了,将小语的手和镯子一起合抱在掌心。
小语明显地怔了一下,望着我,眼波盈盈,好像有种情绪就要溢出来。我便抱了她的肩,像抱着我想像中的女儿那般轻柔。我宠爱已久的女人啊,我终于拥抱了你……
四周很静,青冢更青,地下,好像正有生命催生。小语身上“毒液”的香气幽幽而来。
真的想让上苍显灵,好让我们的身子长进这藤里,半肉半木,半人半鬼,但却有着全部的知觉和感情,有着可以让我们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