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舟摸了摸下巴,又认真道:“不过,你脸色真不怎么好,是病了的后果还是心情不好?”
燕昭然本就低落,被看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把任云舟又要搭过来的手挥到一边,后者只能讪讪地凑到旁边和别的官员说话去了。
过了一会儿,闻莳终于姗姗来迟,可是皇上也随之坐上了皇座。燕昭然没能和闻莳说上话,站在朝堂上时便小心地瞟着闻莳脸色,连陆居临看到他耳上不变的金铃之后骤然阴沉的脸色都没注意。
他没注意,闻莳却注意到了,美目不高兴地眯了眯,眼里的光冷厉得璀璨。
陆居临还是没有说琉国的事。燕昭然将瞟着闻莳的目光收回,才感觉到身后一道凌厉的视线——那个位置,似乎是李篆站着的地方。
凌玺是燕昭然的副将,职位不高不低,但也不是个不见了还没人注意的人。他带着十万人前往晋北,动静不小,李篆知道是迟早的事。
每到这种时候,燕昭然就很想辞去将军一职。这样的念头几年来重复出现过许多次,然而一次也没付诸实现——难怪闻莳会厌弃他。
今日说的都是些地方上的小事,于是早早地下了朝。燕昭然怕闻莳会一个人跑得没影,连忙快步跟上去,手才刚刚碰到闻莳袖子,后边就传来李公公尖细的声音:
“燕将军请留步——”
闻莳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拉我做什么?”
这么一停顿,李公公已经赶了上来。他也是个没眼力见的,径自道:“燕将军,皇上让您去御书房一趟。”
燕昭然手里抓着闻莳的袖子,不放。
闻莳道:“皇上让你去,还不快点?”说着往回拉了一下被燕昭然扯住的袖子。
那李公公这才注意到两人这小动作,赶紧低下了头,眼睛却不住滴溜溜地瞟着燕昭然的手。
闻莳没好气道:“这位公公,有些东西看了,就得小心眼睛。”
燕昭然听到这句话,知道他是在暗示这是在宫里,别胡乱动作,只得黯然地松了手,道:“你别乱跑,还是回将军府吧……小典怕你没用早饭,说中午要蒸螃蟹给你。”
闻莳心想怎么连螃蟹都变成留人的手段了,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看着燕昭然跟那李公公离开。
陆居临一身正黄龙袍,正襟危坐在案后,面前奏折铺开,笔墨纸砚在旁边备了个齐全。燕昭然进门前摸了摸自己耳上的铃铛,心内忐忑,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跨进门槛,行礼问安。
御书房一片寂静,唯有一个小太监磨墨的声音清晰无比。一份奏折被批阅完毕放到左手侧,身旁的太监连忙再递过一份铺平,陆居临才搁了笔,淡淡道:“燕卿平身罢。”
燕昭然站直身子,平平地看着他。
陆居临有些惊讶。这样不卑不亢的目光,不带忍让和轻惧,似乎是燕昭然从未向身为皇帝的他表露过的。但他也并不是没见过。六年前,他和燕昭然初遇,后者不知道他的身份时,目光就如同现在一样淡然。
这突然的转变,意味什么?
陆居临若有所思道:“燕卿身体可好些了?朕这几年没见过你称病,还怕是大病,让朕担心了一把。”
“谢皇上关心。微臣只是小病罢了。”
陆居临道:“知道朕为何召你来么?”
“……微臣不知。”
陆居临沉默了一会。
“你是嫌朕赏赐的东西不好?”陆居临道,“还是对朕不满意?”
“微臣谢皇上厚爱,那些铃铛都是稀世珍宝,微臣捧在手里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微臣只是觉得,若是将那些宝贝戴出了门,定会遭人疑问,到那时,微臣不敢不回答是皇上所赠。”燕昭然迟疑了一下,道,“皇上该知道臣的处境吧?”
伺候在皇上一侧的高公公小心翼翼瞟了燕昭然一眼。
陆居临眉一挑:“怎么,朕爱宠谁宠谁,谁敢过问?”
高公公连忙劝道:“皇上,这底下人爱嚼舌根子,您是知道的。燕将军此举也是不想坏了皇上圣名,是在为皇上着想呢。”
陆居临高高在上道:“是么?”
燕昭然有些神思恍惚,听到问句,无意识笑了笑,道:“那是自然。微臣愿事事为皇上着想,纵万死亦不辞。”
这种话谁做久了官儿都能说,此刻根本不经大脑便从口中流溢出来,让燕昭然自己都大吃一惊。他立刻心神一紧,控制不住地唾弃起这样的自己来。
陆居临又拣起了毛笔,在指间转着把玩,不悦道:“但朕心里就是过不去,燕卿可有什么法子解决?”
高公公是陆居临身边红人,宫中几十年,最是会察言观色。他一看燕昭然神情,立马知道要遭,然而拦也是来不及了。只听燕昭然道:“……皇上后宫嫔妃想必早等着君王赏赐,既然那盒铃铛微臣用不上,不如就转送了众位嫔妃罢。”
陆居临手里的笔忽的一顿。
他垂下眼,在那份根本没看的奏折末尾批了一个字,一旁的高公公看见,禁不住有些心惊胆颤。
他写的是“准”字。字的左侧两点被朱笔重重顿下,墨痕洇了一块,染得字都看不清了。力度之大可见一斑,无怪高公公心颤。
陆居临道:“准了,明日把东西还回来罢。”
燕昭然见铃铛能还回去了,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心口宛如落下一块大石。他本想留下和陆居临说一说琉国的事,陆居临却不容置喙地让他退下了。
他走出御书房不久,便在长廊尽头遇见了陆居临的胞弟,衷王陆行衷。
此人正是被他“抢”了将军府的那位衷王,从来看燕昭然不顺眼。不照面就罢了,顶多是不屑地说些诋毁的话,每一照面,那必然是要夹枪带棒好好讽刺一通的。
可惜他生的正气俊朗,为人却如此小心眼。
那陆行衷看见燕昭然,顿时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道:“燕将军,皇兄又召你侍寝么?”
燕昭然脸上一白,还未反驳,跟在陆行衷身后的一位公公便小声道:“王爷,这是在皇上近侧,还是小心说话的好。”
话音刚落,陆行衷便反手一巴掌,将那公公打了个趔趄,皱眉狠狠道:“嚼什么呢!本王堂堂王爷,还需听你这阉人胡说么!”
那公公扶着廊柱才站稳,惨白脸色捂着脸扑通一声跪下了,连连磕头:“王爷饶命!小的只是一时口快……王爷大慈大悲,请饶了小人这一回罢!”
陆行衷觉得他太吵,心头烦闷,一脚将他踢开,道:“滚下去,闹人的狗东西!”
那人连忙站起来飞快地退了,竟是连个“谢”字都不敢再说。
陆行衷抬手整了整衣襟,睨着眼道:“本王府里的阉人不懂规矩,让燕将军看了笑话,真是对不住。”
燕昭然勉强道:“没什么,王爷对下人真是管教有方,他日燕某愿意上门请教。”说完便抬步要走,不愿与这人相处下去。
陆行衷却笑着一把抓住他手臂,挑眉道:“急什么呢燕将军?本王这么惹人厌么?可是皇兄与本王一母所生,我看燕将军倒是喜欢的紧啊!”
燕昭然臂上使力,一股柔和的巧劲逼得陆行衷放开手,才漠然道:“衷王爷,请自重。”
陆行衷却不依不饶,竟一把摸上了燕昭然的腰,调戏般道:“自重什么?燕将军这身子连皇兄都自重不住,又怎能勉强本王呢?”
燕昭然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陆行衷掀翻。后者一个天旋地转,竟被狠狠掼在了地上,顿时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娘的燕昭然,你竟敢对本王动手?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
他这么一叫,附近的太监宫女们全都听见了,一个个都忍不住地往这里张望。御书房就在近侧,立刻就有侍卫太监出来看是怎么一回事。高公公急急迎上来一瞧,也是倒吸口冷气,忙把陆行衷扶了起来,边安抚着他边对燕昭然使眼色。
燕昭然冷眼看着这场混乱,心头无比地厌烦这一切,就当高公公的眼色是在放屁,扭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