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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头一次拿自己一张苍白病态的面孔对着自己未婚夫。
彼时,正是丹热度最高的阶段。
从十八日夜里到二十日的差不多五十多个小时里,护士每隔三十分钟就替他测一次体温,生理水和退烧针始终没断过,就怕出现脱水,医生和家人一同轮班,片刻不敢有人离开。
最严重时,丹曾烧到108度,还有过次小抽风。
除了安抚其他兄弟,自己还算半个病人的魏少大部分时间都在丹的床前,之韫若自己精神健旺,也会去陪。
到十九日午后,新制的退烧配方终于开始见效,丹的热度飚到最高就开始稳定下降,两天下来完全扯了白旗。医生护士们大受鼓舞,宣称这场高烧最终反会比当初那个低烧不退来得好应付。
丹那个体质一遇高烧,一贯会神智模糊,但这次却不同我所知圣地亚哥的那回——昏睡中,他并无胡话呓语,一直十分安静。
醒来时,仿佛大梦初醒般惘然。
随即,又把自己裹在毯子里,不肯再多看他大哥一眼。
他大哥也不介意,仍然纵容的由他去,只待到医生规定的钟数时,挨在他床边,用力摇那坨隆起的毯子,叫他“吃药了,快点,手伸出来”,催得人不想理也得理,只好自裹得跟只壳似的毯子里伸出半条手臂,接过药片马上又缩回去。
当然,大名鼎鼎的持国天终究不是小孩子,这样的脾气最多也就闹两三回,再后来他大哥硬掀了他的“壳”他也并没抗拒到底,只不过依然不肯认真面对他。
对于丹这样的别扭,魏家大少不知是真的耐性奇佳,还是早已习以为常,他从不为意,只是关照他,“总之,以后即使要与我怄气,不要连脑袋都躲毯子里。热度高起来也不晓得,这次简直吓坏人。”
那一刻,我看到丹软弱下来。
象是忽然间再难承受什么似的,泪水哗一下浸湿他整张面孔。
我并非没见过他哭泣,但那次却是我有生之年,所见过最伤心的泪水之一。
或许那也是丹生平之中难得的一次大哭,但……就象其他绝无仅有的数次痛苦和难过一样,仍是无声的。
不知为何,丹的哭泣从来都没声音,连压抑的哽咽都没。
就象周蕙因为眼疾是个没有眼泪的女人一样,这点令我印象至深。
这其后,就是十一月二十三日的“菲茨杰拉尔德”聚会。
说到这个聚会,外头多把它列为魏少自长期昏迷中清醒后正式复出的标志性事件,就现实效果而言,这样的说法或许并没错,但严格说来,我想魏少自己恐怕从未如此作想过。
那是个很简单的道理。
彼时,他若有心出关,怎么也不会挑丹高烧刚堪痊愈的时候。
况且,聚会请柬最初也不是发给魏少或圣…菲达庄园的,是发给之韫的。甚至,那也不是聚会主人——乔治…拉尔…菲茨杰拉尔德先生的初衷,而是他不小心被格林工业的竞争对手谗言打动,觉得“虽然之韫不太可能应邀,可作为礼貌,还是应该对这位近期名震纽约的女强人做出正式邀请,以示敬意”。而一开始,之韫的确也并不准备理会这一邀请。
是到庄园来做客的苏雪与她说:“不晓得哪个天杀的狗仔队看到你出院,结果现在外头到处传言纷纷,说你这次到纽约根本就是为了治疗。”她不无恼火之意地将请柬掷在茶几上,“霍普金斯那王八怂恿菲茨发这种邀请给你,根本就是为了刺探你的病况。”
当时全副心思尚都在自己未婚夫身上的之韫,拿过请柬看一看,还要再想一想,才想起自己手帕交说的那个“王八”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问苏雪:“这个霍普金斯就是那个当初九月风潮之前,在你与梅纳之间两头点火暗放冷箭从中渔利后,又很侥幸的避过九月风潮那段大难的墙头草?”并在得到后者一声没好气的“可不就是这奸佞小人!”之后,笑道:“呵,既然对方这么殷情,不去应酬一下未免太说不过去!”又跟一旁的苏雪道:“最近叶达看我很紧,他怕我作乱,肯定会陪我去。你怎么办?”
苏雪说:“无妨,永超会陪我。”
永超就格林工业的“总管大人”、黄金团队之首,苏的未婚夫(彼时至少名义上仍是)——刘永超先生。
她们说得这样饶有其事,这才引起了魏少的兴趣。
他看过请柬,问苏雪:“确定是有记者拍到之之出院,才有传言么?”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笑了,“你们两个别再乌搞了,这请柬是发给我的。”
按魏东平的讲法,“眼下城里的记者们忙着追格杀令便已忙得一佛出世,哪来的空闲专门组人到国立医学院研究中心打埋伏?”
挨下去,他冲着怀里的未婚妻晃晃请柬,“看见没?携伴出席哦!你说你的伴是谁呢?叶达的未婚妻追到纽约的事一早已上了花絮,你这个做妹妹的难道还真斗胆要老哥踹掉嫂子,叫他陪自己?又非行业内聚会,人家既惦记着你,还有不想着他的,叶达肯定已收到自己的请柬了。”
之韫与苏雪何等精灵,最初一秒的惊讶过去,后者随即便问:“要查谁主使拍照么?”
魏少浑不在意地回道,“是谁不都一样?”
他的视线落到该时刚好在场的我身上,忽然问了一句:“陈,我记得十八日你跷班去探你那前搭档。有见过法赫么?”
我当然有见过他。十八日去探儒纳时,我确有跟法赫照过面,但与他并无接触。他见我来便避了出去,让我与儒纳单独说话。
得知这一细节后,魏少即肯定地道:“是克莱缔。”
他笑道:“他们要我出去呢!”
既是如此……我闻言暗忖:照片记者之流未必就真有实物。而其他方面的人恐怕也不过是乘机推波助澜而已。可是……
之韫大惑:“什么意思?克莱缔要逼你现身?为什么?”她看看我,又看看魏少,奇道:“是为了丹?我的天!他们还没死心么?现在这个时候,他们还有闲心跟你们抢丹?”
魏少不无忿忿之意地跟她嘀咕:“都怨丹当初心太软。他要是狠下心,少答应方盛一句话,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声称他是克莱缔的人,搞什么‘人不在位在’!方盛还在世时,丹早餐吃蛋噎到点,传出去都能招来老头子一通电话问候……”
他话还没说完,之韫和苏雪都已听得骇笑出来,连我都绝倒。
难怪魏立峰夫妇明明深谙教育的科学,对自己儿子都爱责兼备,对养子们却溺爱纵容,对丹的管教更可说是完全失控。
这中间,除了本身面对他们四个确会不自禁地亲情泛滥之外,恐怕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外在的因素。
这肯定是圣…菲达庄园多年来的一块隐痛,绝对是。
之韫嬉哈地追问她的未婚夫,“他是存心呕你?”
魏东平摇头,“他是存心呕我爸!”
他不无得色地宣称:“方盛至不忿的,就是爸当年‘纵子妄为’,硬将他几尽辛苦才作活的一盘玲珑局搅得一团乱!”
于是,苏雪好笑地指指请柬,“所以,你会去?”
魏少把玩着之韫的一缕长发,漫不经心地道:“菲茨为人精灵,很有点意思。爸也一直很承他的情。他既出声邀人,总得走一趟。况且,不是已经有人说了,既然对方这么殷情,不去应酬一下未免太说不过去。”
他口中的那个“有人”立时递他一个不以为然的媚眼,皱皱鼻子:“该说是刚好让某人带兄弟们出耀武扬威一番,免得别有用心之徒借机行凶,诬陷他虐待手足。同时顺便会会八方老友,才对吧?”
对此,魏少并无否认掩饰之意。他亲昵地蹭着自己未婚妻的鼻子,只意思意思地抱怨了一句:“说那么白,多没意思!”
宴游一事就此定板。
而且,信不信由你,最初圣…拉琪尔斯们得知自己大哥最新的游乐计划,都不怎么高兴。
道格听到消息后,头一句就是,“菲茨喜欢热闹。他的聚会三教九流聚汇,人丁复杂,又老爱在别墅举行。86间房间的中古碉堡偏偏是开放式结构,安全系统烂得全世界出名,需要警戒的地方多如繁星。还有他那个保镖头子,傲慢之极。他不爱别人插手他的工作,临时的外来安全人员没一次不受到刻意刁难。”
荣也不乐意,“他明明又不懂什么,又老爱讲究什么格调派头,害我每次去他家,一进去就想跑出来。要玩,干么去他那里?”
泰则道:“我过去看看安全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