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平是何许人也?
即使这样的结果不在其预料之中,但他是何等善于捕捉机会的人,他怎会放过这个真正绝无第二次的巧合和疏忽?
我一辈子都记得他当时的表情——眼神那样冰冷,嘴角却向上和煦地弯起。他的声音那样轻和,听在耳中,却如刀似剑。
他先转头对着丹问:“你很不舒服么?那么多汗!”跟着好象脑后长眼似的,问站在他后边拼命跟丹打眼色的管家:“兹娜夫人,有沙子掉您眼睛里了么?”紧接着盯住我藏在桌沿下方的左手,道:“陈,你想告诉丹什么Okay呢?”我真不晓得他是怎么看出我在做这个手势!以他的角度,绝对不应看得到我这个动作,除非他有透视眼。
他带着那种冰冷的微笑,平静地把我们一个一个的看过来。
我们都以为他下一句会象上次FBI电话事件那样炸起来,哪知他只垂下眼帘,望着自己面前的早餐盘,轻而疲惫地说了句,“你们还要瞒我。”
声音落下的瞬间,我有种错觉——这个世界仿佛就此凝滞,连空气都凝固起来,好象一块巨大的树脂。我、丹、荣、泰、道格、魏立峰夫妇,连同管家、服侍我们早餐的用人,当值的保镖,所有人,连同这个餐厅、这幢大屋,这个空间都是被这瞬间滴落的树脂以几千兆份之一的机率偶然裹住的昆虫,大家都在其间快要窒息了似的,以各人最后的力气和生命垂死挣扎。
我听到魏少的声音遥远而朦胧地传来,“这么多天了,我累了,相信你们也累了。既然你们还要瞒我,既然你们都认为这样对我最好……”他顿住,再一次一个一个地看了我们一边,仿佛是在等待或给我们最后否认的机会般,最后在我们的沉默下,心灰,意冷,砸下一句,“那你们就商量一下套好招数,这辈子永远别让我知道吧!”
死!这是我在听到这句话时,唯一的感觉——心脏嗤的一下停掉,呼吸“呼”一下随着最后一口吁气消失。
然后,诡异的是,一切竟然还没结束,它居然还没给我完结。
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上而下大力敲下,硬生生将刚才那块大树脂——凝固一切的空气砸开,任它碎成数块,而被封在其间,在听到那最后的话时已经彻底挂掉的我们就这样四散崩落,凄惨的倒在那里。
我可以肯定别人一定会有同样的感觉,因为他们看起来全是挨了重重一闷棍的样子。当然,具体受伤程度仍然是有区别的。
管家用人保镖,连同魏立峰夫妇姑且不论,我的眼中只看得到丹荣刀泰。
那天的座位是这样的,魏立峰夫妇坐餐桌两头,魏少坐其父左侧第一个位置,挨下去就是丹和道格,荣和泰坐我旁边,因为我算是客人,所以坐的是与魏少正对的位置。
魏少的话音落下,丹荣刀泰的反应都有遭到重创后数秒钟的空白。挨下去,荣的反应是完全不知所措,他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转着头,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泰则一下子双拳紧握……那种握拳,不是成人的方式,而是婴儿或者幼儿在极度恐慌之下的那种无意识的反应,他一下子就脸色发青,我没听到他有呼吸,甚至觉得他连胸膛都没了起伏。道格低着头,攥着银叉的手指泛白。而丹……如果说其他人伊始的反应如果挨了狠狠一闷棍,那他的反应正确的讲就应该是当人被人从上往下狠狠插了一把长刀。他满脸都是汗,面孔和嘴唇灰败,腰杆僵直着,双肩却架不住地垮下来,牙齿紧咬着,眉头皱成一团,硬将印堂中间挤出一条沟,完全是副忍痛……而且忍都忍不住的样子,他好象随时会就此倒毙不起。
下一秒起,我好象在看一组慢镜头。
魏少因坐的是轮椅,他向后移动轮椅,一副吃完早餐,要离开的样子。荣见状,越发手足无措,他也不看别人了,光是眼巴巴地瞪着丹,表情绝望。泰也不由自主地望向丹,他的眼神倒不绝望,而是十足的惊恐,好象一个熟睡中的孩子被冷不丁抓起来,劈头挨了两耳光,然后被戳着额角呼喝“睡?你还睡?你妈妈不要你了,喏,要带你去卖掉的人已经来了!”,连道格都抬起了头,转头望着丹,就那一刻,两颗眼泪自他眼中直接滚下来。丹则稍稍抬高了自己的下巴,他微微眯起双眼,悠长而无声地慢慢呼吸着,却仍然无法掩饰身体的轻颤,那个样子令他看起来很辛苦,很痛,而且越来越痛,已经痛得快死掉了一样。
彼时,魏少已掉转了轮椅的方向,背对所有人,预备离开。
就这个时候,我很清楚的看到丹闭上了眼睛——他很用力的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哭似的喊了声模糊的“大哥”。
他的大哥并没有不理他,他如平常一样。
真跟平常一样!
就象他从来没说过“这辈子永远别让我知道”这种话似的,他如平常那样应他一声,随后问,“什么?”
“我们……是有事瞒你,但只有一件。”
“嗯?”
“是之之。”
“呵。”
“你出事时,她受激过度,心脏病突发。我们跟你说她在那之后就痊愈了,其实……没有。”
“啊!”
“她这几年,心情绝望,又不听医生叮嘱,超时工作,病情出现反复。”
“哦?”
“现在已经相当严重。”
“然后呢?”
当时,他们说的全是英文,到这里,魏少说的是“so?”,其实换成中文也可以说是……“结果呢?”
我就这样听着他们如此一路对答下来,心里象有张弓在绞,且越绞越紧,待到魏少这句“然后呢?”,已绷至极至。
事实上,我猜魏少心里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