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后,魏东平非常客气友善地“Hi”了一声,说了一句“Justthesame”,对方立刻挂掉了电话。
这一次,前后连十秒钟都没有。
下一秒,魏家大少将那支倒霉又无辜的行动电话一把掷出,后者“砰”地一记砸进放在早餐长桌中央的那钵浓香四溢的玉米鸡蓉薄粥内,一下子粥汁飞溅。
丹随即被禁足。
魏东平是这样对他说的——“今天起,你一次睡不足五小时,就不用出去了!”语气极为严厉。
听明白这话的刹那,我一下子窒住,一团湿暖的空气就那样梗在我的胸口,翻翻滚滚不上不下,仿佛是住定了般不肯散开,我没法说话,只深深深地慢慢吸气——肺叶肯定被压住了,我呼吸不顺。
他说——今天起,你一次睡不足五小时,就不用出去了!
不是简单的责问后的惩罚。
不是直言相对的意气之语。
而是——“今天起,你一次睡不足五小时,就不用出去了!”
之韫凝视我,她忽然做了一个很突兀的动作——从自己随身的手袋内,取出一枚小小地圆镜,往我面前一举,细细声叫我。
“陈。”她说:“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个表情究竟是哭是笑?”
我随便往镜子里瞄一瞄,你别说,真尴尬,这样简单的问题,我还真无法干脆地告诉她。
我心思全在魏少那句话上。
真不能不叹服这个人说话的艺术。
连句激怒之下的禁语都能说得这样精扼婉转得恰到好处。
他说——今天起,你一次睡不足五小时,就不用出去了!
整句话并不复杂,但它的前提却不简单——首先,他不是不知道丹浅眠的毛病目前已顽固至几许。其次,他所要求的条件,不是八小时睡眠,也不是其他的数字,而是实牙实齿目的五小时——保证人体健康的极限睡眠时间。其三,这话还是说在明知FBI来电找丹仍一连代接三次之后。看不到这些,又或是似儒纳那样不怎么相干的人肯定不会懂,只有是真正知情的人,细细嚼一嚼,才自然就明白。
倘若日后,有人非要我这种不是很精通说话技巧的人,来将这中间的意思完整清楚的重复一遍……我认真想了又想,那……至少也得分开三句来讲——头一句,“你连常人保证健康的五小时极限睡眠都无法做到,这样的生理精神状态,怎堪应付危险工作?”第二句,“既然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工作,FBI又如何?你给我安心在家即可。”最后是,“总之,你一次睡不足五个钟头,外头天塌下来,都不用你去理。”
即便如此,也尚不能彻底表现出原话中,对FBI纠缠丹的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的愤怒,对家族本身在外影响力虚弱颓败至被人视若无睹的震惊,以及对丹明知自身状态已至极限,在这种恶劣的外部环境仍苦苦支持的心痛……诸如此类的感情。
事实上,若非激怒之下的一句话包含着如此强烈的多种情绪,眼下这种关头,难道光凭魏少一声怒吼,丹就真会安心留在庄园,任凭还在坐轮椅的魏少替自己出面应对所有?我敢拿自己的人头作保,如果当初魏少是如我那样干巴巴地讲这么三句话,丹绝对不会似现在这般软弱下来,乖乖听教。他那副脾气若是反弹起来,搞不好会当场跑出庄园,直接跟FBI的联络官联络感情去。
至于其他在场之人,哪一个不是真正知情的?哪一个心里最酸软的那块没被魏少这句话狠狠锥一下?哪一个在这样的状况下还能跳起来,抗议他的蛮不讲理?
之韫说得真不错,FBI的如意算盘打得是不错,只可惜时不与他。
那天,是我将做好检查的之韫送回了庄园,但自己并没进去。
甚至,其后的八日、九日,也没能去圣…菲达庄园。
魏家大少那道禁足令可不是随口说笑的,也不是我最初以为的那样完全不带一点惩罚的意味,仅做个样子给外头的人看看而已。
丹被禁止踏出圣…菲达庄园的同时,原本所有与持国天或纽约黑道方面有关私人联络方式和渠道亦被彻底封禁,连其他三个圣…拉琪尔斯也没能幸免。而个人出入行动方面,荣也受到牵连——丹被他大哥要求“专心在家陪我”,他则被他大哥支去玩他最喜欢的休闲游戏——搭模型。后者从家族企业的研发部的密档中调了一套图纸出来,跟他说“把这个潜水艇搭个模型出来玩吧”,而且一周就要,等于也被变相地禁了足。道格和泰虽没被加以任何限制,可无论去到哪里,只要离开庄园家门,身后就粘一串寸步不离的粽子。再加上我暂代了丹这段时期在CLIE本就所剩无几的一点外务——黑白两道的各方人马等于已经完全无法再与圣…拉琪尔斯们……尤其是丹私下接触。
换而言之,无论为着什么事,要接触他们就必须通过魏东平。
那些被克莱缔家族一道格杀令逼得在生死间苦苦挣扎,眼巴巴等着纽约黑道仲裁能施展手段,保自己一条贱命的各路非法势力人马姑且不论,光在FBI这样急切得要与丹取得实质联系的现在,这样一道禁足令正式放出话来,所造成的效果可想而知。
而我,魏少一句要我暂代丹少所有外务,荣少又同时被变相禁足,一下子,原本丹手头的事,包括本来这段时期由荣代理着的那部分,统统直接落到了我的头上。我这个临时代打不仅“暂代”得百分百,碰到具实务,做起事来更得实打实地硬着头皮上。
谁都知道,我的本行是刑事特警,有些特警或许会有保护重要证人安全的经验,可我却从没混过第三方特别安全保证组,况且警方保护重要人证的那套是针对个人24小时,又不能与CLIE日常负责的那种企业范畴的安全防护等同起来。不要跟我说什么“好歹你跟丹近两年了,没见过猪走,也该吃过猪肉”之类的风凉话,天晓得我跟着丹的大部分时间在干什么,而且他是我的上司,他才是那个拿主意的人,我是他的助手,我只要听令办事就好,哪管那么多!就算这段时日曾经协助荣代理丹的大部分工作,那也是凡事以荣少的意思为主。我加入CLIE至今,其实根本不是很了解CLIE常规部门那套“企业安全”到底是什么。
根本毋庸什么“个把月”,只一天下来,光是应付纽约这头的“企业安全”就已占去我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并教我完全晕头转向,欲哭无泪。尤其凄惨的是,无论求助,或是诉苦,均告无门。当然,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顶多咬咬牙,待过了这一阵,魏少彻底康复,我挂冠而去,自然就能脱离苦海,可实际上,一切并不仅止如此。
丹他们不出门,不代表麻烦就会当真识相地不自动粘上去。
我可以肯定,禁足令公开伊始,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丹被禁足?……怕什么?他们不能出面,自有旁人出面!傻瓜都知道,这方面的事,魏少总没可能让自己的老父、未婚妻或好友去冲锋陷阵,如果丹不出面,荣不出面,泰不出面,连道格都不出面,那么还有谁能应付?
谁都以为这是个明摆着的答案,结果,几天下来,所有人等通通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竟然算错了——没人出面,包括魏东平自己。
他彻底封上圣…菲达庄园的大门。
而且,谁的面子都不给——要求也好,邀请也罢,电话打到庄园,接电话的永远都是魏东平,而他的回答无一例外,全都是这一款的。
“丹?真糟糕,他最近都不能出门。那就找荣?可他正在拼模型。他一开始砌模型,都没人敢去叫他。这家伙打起人来,可不是一点点痛……哈哈,我?现在的我哪里受得了他一巴掌?只有真不要命的人才会在他玩宝贝模型时去骚扰他,你要来试试吗?”
“找泰?真不巧,他出去了,要留话吗?不用了?那好,再见。”
“你的同事先前要找泰,现在又轮到你这个组长要找道格?他们不是在外头捅了什么娄子吧?当然不是……你肯定?好,等一下,我叫他来听电话。”
“喂?是我。不是说找道格吗?昨天城里又死67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