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平还是老样子,半靠着床头,躺在床中央。道格合衣躺在他的左边,头只到他胸下,两手大张地占去了足足三分之一的床面,两腿却伸出了床尾。因为被那两人占去了大半地盘,睡在魏东平右边的丹和荣只能挂床沿。荣身型魁梧,占不到床铺索性右腿横伸,直跨过丹和魏东平,大脚压在泰的胸前。蜷缩着背朝自己大哥侧睡的丹则被挤扁了似的被夹在荣和魏东平中间,面孔完全被他们档住,几乎根本看不见。床上的被子被蹂躏得不成样子。魏东平身上只盖了一角,其余的不是被死死地压在其他人的身下,就是拖在地上。
那种感觉好象一窝横七竖八挤在一起汲取温暖和安全感的小兽。
魏夫人看了眉头直皱。
从门口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见魏东平的面孔。
他是唯一还没睡的人。
我看到魏夫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无声地与他说了句什么,他摇头,同样无声地说:让他们去!我看他们人人心神不定,今晚就让他们睡在这里好了。
稍后夫人退出来,着管家去拿被子。
那管家拿了四床被子来,却并不进去帮忙,只陪我站门口,负责把被子递给夫人,由她亲手逐一替丹荣刀泰盖好。她见我侧目,小小声解释:“少爷们的睡癖都不太好,若非夫人,会吵到他们。”
我立时记起一条江湖八卦——圣…拉琪尔斯睡着时有人接近,他们会跳起来打人,只有极少数与他们至亲的人可以例外。
对他们来说,魏夫人便是那极少数的至亲吧。
我看得很清楚,她替养子们盖被时,泰迷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夫人,又闭上眼,拨开荣压在自己胸口的大脚,翻身再睡。道格只睁了一只眼睛,闭上后,毛毛虫似的往上蹭啊蹭,直到伸出床尾的双脚收回来。荣还要好,眼睛都不睁,一拳就往外轰去,他本就挂在床的最外沿要掉不掉的,这一挥拳,整个身体立时就向外翻落。亏得魏夫人经验丰富,偏头避开荣挥舞的胳膊,及时抱住他下落的身体,把他重新推上床,让他索性翻个身,脸朝着丹和东平睡,顺便还把他那只喜欢在睡梦中乱回乱打的手臂放过去,横过丹,搁在自己儿子身上。只有丹,睡得很熟,一动没动。
魏夫人替儿子们盖好被子,才从我手中拿过文件,回到床边举给魏东平看,后者看完后,略一思量,转过来冲我点了点头。
我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坦白说,若非事态严重,我不会半夜来找丹。既然找了他,就是认为CLIE应该对事态马上做出反应的。这个人昏迷四年,刚刚清醒,对目前的局势自然不会了如指掌,但他那样转过来冲我点了点头,却仿佛一切已尽在掌控之中的样子,而我,居然也由此定下心来。
魏夫人把文件放在床头柜上,无声地对儿子说了句“早点睡”,才走了出来。我们替房间里的那五人轻轻将门带上。
那夜,魏夫人最后跟我说:“陈,你也早点休息吧。最近丹他们都在家里,很多工作都丢给你,你也很辛苦。”
可是我却睡不着。
我无法忘记先前的那个场面。
记忆突然大幅大幅的跳回去。
多年前,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曾象丹那样,夜里坦然而安心地蜷睡在两个温暖而强壮的身躯之间,如小猪般香甜而酣畅地呼呼大睡。那时,我的大哥是否也曾无声地对着另一人说过“小尧今天有点心神不定,今晚就让他睡这里吧”?
后来,儒纳曾经问我:“你羡慕?”
何止是羡慕。
如果他也如我般自小没有父母亲长呵护,由大我七岁的哥哥一手领大,又在是十二岁那年没了这兄弟,他就会知道这种五味呈杂的感受。
那简直就是眼红。
在魏东平醒来后的一周里,我曾经无数次看到丹与正在复腱中行动尚不能自便的的魏东平一起窝在床上沙发里,后者靠在他怀里,他的手自他的腋下穿出,替他翻动阅读架上的报纸或操纵笔记本计算机的鼠标。也曾无数次看着他贴身扶住自己的大哥,一起汗如雨下地重帮助他复着各种复腱动作,并在完成当日复腱后,亲自抱人入浴室,一同冲浴,洗刷汗水。浴后,一边细心替他全身按摩,放松肌肉,一边与其咬着耳朵密密细语。
这中间,荣、泰、道格照顾自己的大哥的所作所为与丹并无二致,凡事亲力亲为,体贴如微。但无疑,每一次看到他与魏东平相处的情景,都令我心底震荡的异样感觉更为强烈。
我从没见过丹会与一个人有那样多的肢体接触,而且毫不设防。
而且他常与魏东平相对没多久,就会打瞌睡。往往替魏家大少按摩没多久,便摇头晃脑起来,进而靠着后者的肩膀慢慢盹着。
有时,甚至闲谈中说着说着,眼睛就眯了起来。
每到那刻,他大哥那双似能看透人心的锐利眼睛都会柔和起来,深沉的眼神有时会陷入沉思,有时化作眉头纠结的忧虑,更多是许许多多呼之欲出的怜惜……不管是什么,他从不会叫醒惊动他。
无论是尚未恢复行动力的复腱期,还是完全康复后;无论丹当时刚好是靠着他的肩,还是枕着他的腿,亦或是抓着他的手,蜷在他身边;也无论丹会睡多久,他总是就着丹盹着的那个姿势,保持不动,直到他自己睡到自然醒为止。那一刻,似乎连窗外的鸟都晓得不可以吵闹唱歌,整个房间仿佛都跟着突然安静下来。
庄园里人来人往,初初清醒的魏家大少自然更是所有人眼中的重心。丹每次偎在他大哥身边盹着,不说人尽皆知,至少看到的人也不少。相对的,庄园上下也就对丹那个著名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起床气敏感异常。只要察觉他们的丹少盹着,无不马上敛声静气,若不是不当心弄出什么声响,更是马上抱头鼠蹿。即使是荣他们有时为了CLIE或魏氏一些需要丹出面的紧急状态,冲进房间来找人,下一秒看到他那张满脸困顿眉峰紧锁的面孔后,也会大惊失色地急急逃走,反应只要慢上一点,就难逃被丹飞刀追杀的悲惨下场。
而魏东平一见丹被他们吵醒,通常都会不放人地命令丹“继续睡”,或是故意大怒地喝一声“回来”,凶狠地说“睡麻了我的腿就想走么?快点继续替我按摩”,借此将丹缠住,为那只吵醒丹的倒霉鬼护航。可即便如此荣他们能在丹暴怒的起床气下幸免于难的机率只得50%。
不知有多少次,魏东平因为来不及喝阻丹,而只能眼睁睁看着荣或道格满屋子乱蹿地被丹飞刀追砍,鸡飞狗跳地一阵骚嚷大闹。
就象替魏氏服务多年的管家所说的——随着少爷的清醒,这座占地达13公顷之多的庄园仿佛是被剥去了一层阴霾,又象是摔脱了某种桎梏,一夜间奇异地恢复了数年前的明朗和活力。
那幢曾经失去了欢笑、安静肃穆犹如教堂的大宅里如今动不动就可以听到丹荣刀泰叫着“大哥”的声音。无论是欢喜、惊愕、不满、失望、抱怨、可怜、讨好、谄媚、告状、求救……甚至只平常一声对白,都令闻者情不自禁会心微笑。
至始至终,儒纳没有去过圣…菲达庄园,他不会明白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温馨感觉。就象在这之前,我无法想象丹也会那样自然的拥有如此外放不加掩饰的情绪反应一样。
空下来的时候,与儒纳聊起这一周来圣…菲达庄园的变化,他问我:“你嫉妒?”
谁说不是!
我嫉妒得要死!这辈子还没什么能让我这样眼红过!
我告诉他:“每次到庄园,看到他们,我都嫉妒得快死掉。”
他凝视我片刻,问:“哪一个?”
我怔住。
哪一个?
呵是……我问自己:你嫉妒的是哪一个?
是被丹全心信赖的魏东平?
或是躲入兄长羽翼之下安然入睡的丹?
还是……他们两个?
亦或着……只是嫉妒这样一种众人无条件接纳、纵容、呵护着的,单纯却又亲昵得只想让人抢过来占为己有的醇厚情谊?
“我不知道。”思索良久,我坦白地向儒纳承认。
我真不知道自己真正嫉妒的是什么,似乎每一种都令我眼红——无论是丹,还是魏东平,或是他们两个,甚至只他们那种不受限制猜忌的亲昵……
怎么会被那样纵容着呢?
似欧美人普遍对同性间友谊的敏感,在圣…菲达庄园完全不存在滋生空间。这个庄园里的人对魏氏太子党……尤其是丹与魏家大少那种亲昵地近乎暧昧的兄弟感情无不抱之以理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