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为魏东平哀悼一生,或在车祸四年后的今天把他抛诸于脑后,那都不是我重点关注的。作为之韫身边的众多追逐者中的一员,雷恩会令我印象深刻,绝不是因为他追求之韫的那些轰轰烈烈的花招和过程,而是因为他的说话的方式、处事的反应神态和某些习惯性的动作。
私下里,周蕙曾为我这种未及有幸见过魏东平本尊的人做出过申明:“雷恩长得并不象魏先生,他只是有些习惯动作与其非常神似。”
与我一样,只看到过魏东平的新闻镜头或遗照的阿楚和小邱也曾好奇地追问过她:“究竟有多神似?”
神似到……周蕙说:“每次,瞥他那个伸手掠一掠之韫发鬓随后勾住她腰的动作,我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作为当事人的之韫更因此在大厅广众的场合下,花容失色地倒退出一大步,苍白失神的脸色几乎没令当时在场的服务生错因为雷恩对她做了什么不堪的事。
之韫身边的追逐者虽然多如过江之鲫,但真正接近了她,并会对她作出这种自然而亲昵的动作的,在周蕙这位历居最后的成员和韦恩第一位职员的记忆中,只有魏东平。
她很肯定地告诉我:“那是魏先生的动作,只有他才会这样做。”
周蕙说:“只有他才会在道格说出揶揄之小姐的笑话后,一面一本正经的帮着她反驳,一边又微微扬眉,用眼角递他一个心照不宣的起哄眼色。只有他才会特别留意在人多的讨论场合下总是特别沉默的泰,每每用下巴点着他,逼着他开口多多说出自己的看法。只有他才会扬头地与通常习惯性站在自己左边的荣说话……”
也只有魏东平才会招呼丹的时候,同时伸出左手按着他的右肩。
那是一种他们之间特有的动作。
魏东平总是这样招呼一声,随即按着丹的肩,与他头凑在一起,几乎零距离地咬着耳朵。有时嘀咕着哪个社交人物的糗事,有时密密计较整弄某个倒霉蛋的恶作剧,更多时候,在交换彼此认为不妥的各种讯息。他不会对荣、对泰、对道格、之韫、叶达、甚至他的父母做出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除了他,荣、泰、道格、叶达、魏立峰夫妇、甚至法赫、修……没有人会对丹这样做。
所以,当之韫头一次正式为丹介绍雷恩,而后者笑着对他“嗨”了一声后,态度十分热络地抬起左手,朝他右肩自然无比的拍下时,丹陡然变了脸色,仿佛对方的手是条毒蛇般,阴郁而愤怒地猛盯住它,直盯到雷恩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足足瞪了三数十秒后,他才一语不发地转头走掉。
相信当时目睹这一场面的人都不会忘记雷恩疑惑而不悦的声音。
他问之韫:“我做了什么?”
后者当场用一种十分严厉地语气对他讲:“你不要随便碰丹!”
“我碰他?我只是想跟他打个招呼而已?难道这也犯忌?”
他质问她:“不可以随便搂你的腰,因为这是魏东平的专有动作,不可以半回头地与荣说话,因为这个轻佻又不尊重对方的说话方式只有魏东平才可以享用,现在又是不可以跟丹打招呼,怎么?跟丹打招呼也是魏东平专享的权力?那你又何必向他介绍我?!嗯?!”
可以这样说,丹与雷恩的头一个照面,双方都绝不愉快。
即便如此,即便他们其后照面的气氛也不见得愉快到哪去,每一次,就象之韫望着雷恩总是不由自主地通过他的面孔和举动看着另一个人一样,丹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暗暗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纵然并不着意,纵然十分含蓄,有心人依然可以轻易发现他始终驻留在雷恩身上的目光。看着后者与之韫说话时的神态、走动时的步态,端起咖啡杯时的手势,搅拌咖啡时的习惯、沉思时的表情、甚至微笑时面孔上的表情纹路……他黑玉般的眸子在不经意间流露稍许震荡、困惑、犹疑、伤感、不悦的同时,总是紧跟着雷恩移动着,简直就是目不转睛,可丹从不主动去接近这个人,即便对方向自己挥舞友好的小旗,他也照旧还以厌恶的表情。
他是这样,道格是这样、泰和荣也是这样,差别只在于反应程度的强烈与否。CLIE的四天王统统对雷恩十分感冒。道格说“看到他,我就浑身寒毛直竖”,一向坦率直白的荣还要好,他毫不客气称他为“仿制品”,甚至连周蕙都不喜欢他。
小邱觉得,“圣…拉琪尔斯对雷恩的反感还情有可原。这是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在他们心目中,魏东平是无可比拟的。冷不丁突然跑出来个样样都不逊于他,甚至比他还要出色,偏又与他这样神似的人出来,他们当然接受不来。但是周蕙不喜欢他,就是桩极怪异的事,何况她本人也承认雷恩并没有什么实质上令人反感的不良行为。”
周蕙不喜欢雷恩的理由,比之丹他们的更为抽象。
她只是觉得“感觉上不舒服”。
她说:“我可以接受这世上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面目酷似,但是绝对无法接受两个生活背景完全不同,且从没接触过的人居然会有那么多的神态和小动作如此神似,这让我感觉极不舒服。”
可我相信身为当事人的雷恩才应是那个感觉最最“不舒服”的人。毕竟,没有跟魏东平真正接触过的人,对于那些令周蕙觉得毛骨悚然的动作神情不会有任何切实的感觉,但没人会喜欢被人当作别人,还动不动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遭到厌恶和反感。
不过,周蕙说的也不无道理——两个生活背景完全不同,且从没接触过的人真会有那么多神似的表情和小动作?
坦白说,我对这个怪异的状况很有点好奇。
CLIE的规则限定使我不能使用这一系统的便利资源对雷恩这个人本身进行针对性调查,但……全世界尚有许多信息资料传递的系统,我贪图方便,直接把这件事拜托给了儒纳。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由他所代表的澳洲警方那边查过去,也不易打草惊蛇。
儒纳收到我的信息,先是提出大堆意思意思的交换条件,随即又奉上大串的抱怨和嘀咕,最后才问了我一句,“你要查到什么程度?”
我“随口”回答:“祖宗八代,九族姻亲,全部都要。”
没想到,这一句真会成为调查的关键。
收到儒纳寄来的调查结果时,是八月初。
一切正常——就象儒纳所说的“个人成就方面,有人拿他与魏东平相提并论是有点不伦不类,但我想那主要还是指他们在各自行业范围内的霸主地位有点类似吧!而且他们又正好都是华裔!”。只除了一点——雷恩的母亲出自台北何氏家族,非常非常巧合的与叶达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发现这点之后,还特地查了查叶达的家族背景。他父母的关系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十分恶劣,连带着叶何两家的姻亲关系也不佳,但叶达本身颇得自己母系家族这边的疼爱。而且儒纳提供的资料中也记录了雷氏这一代当家人的亲友不多,只得三位远房的姑表亲和一位嫡表亲。他与这位表亲的关系极为密切,少年时代常招待后者到五大湖渡暑假,一同参加夏令营等等。当然,光凭这些并不能说明雷恩接近之韫是心怀不轨,可我总觉得不妥。
小邱问我:“你是怕王氏一去,叶以宏又把五大湖雷家推出来?”
不是,我不认为叶以宏指使得了雷恩。
且不说他与自己岳家亲族关系恶劣,似雷恩那种二十岁起便长年身居高位、坐拥实权、掌控庞大的家族财团一切,随便放句话便能令自身所属业界晃三晃的人哪会随便沦为他人的马前卒?但说真的,他与叶达感情上佳这一点确实让我看了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毕竟之韫为替叶以宏脱罪,各种掩饰的工夫做得十分到家,没有当事人指正的情况下,单以外面那些一面之词,是很容易得出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