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走的水路,在船上待了大约两个月。
但手脚俱废的沈迹根本无法承受阴寒的湿气。
四肢百骸几乎每分每刻被隐痛缠绕。
加上船身晃动,沈迹更觉头昏痛难当。食不下咽。
不足半月,人就已经瘦了一圈。原本恰好略显健硕的身形,如今只能用消瘦来形容。
但这着并不是他们最终决定弃水路不走的原因。
但凡进食后,沈迹必定会呕吐。胃里的东西不及消化,便倾数喂给了河鱼。一来二去,肠胃迅速衰弱,更是加剧了毒发。
每每深夜清晨,腹中便绞痛不堪,疼的哪怕是沈迹这般坚韧之人,都忍不住蜷在地上抽搐着打滚。到得后来,更是呕血不止。
泠泠知道沈迹为何不愿走陆路。虽说孙子默安排了人暗中保护,但毕竟只保性命。若是走陆路,路上不免途生许多事端。
沈迹过去肆行无忌,如今落魄。不知多少人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报复他并不怕……他怕的只是又延后了见到韩净的时日,
但船上两月,沈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限。若是再这样拖下去,只怕是撑不住见到韩净了。
沈迹弃船走了陆路。
他放弃了那些荒山小道。怕引来高手,孙子默派来的人也不敌。
官道上人多,江湖人自然略有顾及。不敢太过张狂。
只是这样一来,沈迹的名声便彻底扫地。
虽因有估计而不变动武,但欺辱人的方法多如牛毛。
他们的马车在偏僻处被毁不知多少次。泠泠脾气爆裂,几个月下来,内伤也不断加重。
那些肮脏不堪的谩骂讥讽,沈迹不知听了多少。
脸上被啖唾,也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衬着泠泠不再,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泔水秽物泼洒在沈迹身上,恶意凌打。
每次泠泠回来,看到沈迹的惨状,都会痛哭不已。
而沈迹却仿佛已经无法感受外界,有些近乎麻木的默默承受着一切。
泠泠不懂他为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比沈迹还要怨恨韩净。
连孙子默的人,也都看不下去了,几次暗中申请换人。
而这些,韩净是不知道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下意识的不想再接触任何有关沈迹的消息。
所有关于那个人的事,他都命令呈交给孙子默。
看着萧敛的势力一天天壮大,耳边或多或少会有些魔教旧众对沈迹心灰意冷的只言片语。
他充耳不闻。
那些在幽谷的时日,如今想来,仿佛过眼云烟。在回忆里都飘忽的如若幻觉。
有时他会想:沈迹,大概早就死了吧。
又或者拖着那残废的身体,找个荒山野岭孤独终老……不,大概连终老的机会都不会有了。大概再过两三年,就会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凄凉的死去吧。
那个人已经彻底被摧毁。如若他还想复仇,又怎么什么都不做,任由萧敛壮大?
没想到此处,他都会自嘲的笑。那些许失落,大概源自曾经的一七三对沈迹敬若神明般的信仰。
魔教散落,中原各派尚在发展。暗影虽在暗处,却也可谓一枝独大。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庞大的魔教参与势力,大多收束在了萧敛手上。
萧敛又是谁?
曾经的魔教左护法,后来的暗影暂代尊主,如今的魔教教主。站在韩净身边的人。
曾经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的清墨,已经被众人忘却。
江湖人现在津津乐道的是狠辣的韩净。
一手挑翻了魔教,把曾经天下第一人的沈迹拉下马,废了他四肢武功暗影尊主。
——手段狠绝,枭擎天下的男人。
韩净听着耳边这样的恭维,时常会觉得寥落。
那种寂寥,仿佛真的会让人变得淡漠无情。
当那刻骨的恨意倾数释放,内心涌起的疲惫与无力。
他总会叹息,当他站在韩庄高高的阁楼上鸟瞰众生时。
有时会有一闪而过的年头。
萧狂把沈迹推向了绝情的极端,那么自己呢?
是什么把自己推向了如今的位置。
是沈迹么?是恨么?……
还是曾经一七三那段错误的执着与爱呢……
直到那个烟雨迷蒙的下午。
归来的萧敛告诉他。
沈迹来了……活着,来到了洛阳……
作者有话要说:哦啦啦,终于快完结了……兴奋!~
22
22、相见(上章改名字了,这张是新章。) 。。。
有时候原谅一个人,并非是因为释怀,而是因为……不想失去。
沈迹原谅的韩净。因为不想失去他。
他始终负他在先。所以韩净的背叛,韩净所带给他的伤害,全做弥补罢了。
痛苦是无法度量的,谁负谁更多,无从比较。
韩净却有时会自问,是否应该原谅沈迹。
自己,不想失去沈迹么?……
在见到沈迹的刹那,韩净的内心无疑是复杂的。
那种五味陈杂的感觉,苦涩中又隐隐带了恐慌与快意。
沈迹坐在椅子上,自下而上的看着韩净。
他已经瘦的形若枯骨。两条腿肌肉萎缩,外皮清晰的勾勒出骨头的痕迹。他的脸已经看不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样子。削瘦的脸颊使颧骨外突。凹陷的眼眶周围是暗淡的青灰色。
那双眼睛已没有了曾经温和而不失霸气的目光。说不清是麻木还是黯然。
那些曾经的雍容睥睨,风华伟岸,全然消失了踪影。
只剩下如垂暮老者般的虚弱与憔悴。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如风烛残年。
他的身体颤动着,用手捂住嘴咳嗽。点点血星飞溅,透过指缝,溅落在看不出颜色的衣摆上。
他抬头看着韩净,用轻的仿佛能被风吹散的语气,祈求韩净一句回答。
“事到如今,还是不能原谅我么……”
那种目光,仿佛只要韩净轻轻一声叹息,这个男人就会油尽灯枯,化作烟尘被湮没。
韩净说不出那时内心的感受。
只觉得涌起一股悲哀。
一个“不”字在舌尖千回百转,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吐不出啦。
他已经习惯了在这个男人面前筑起面具。那仿佛是刻入骨血的本能。
因而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看向沈迹的目光是怎样的。
或轻蔑,或怜悯,或痛惜,又或淡漠。他已无从分辨。
他只知道:此刻,他并不希望沈迹就这么简单的死去……
韩净一言不发的离去。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与泠泠声嘶力竭的哭喊。
“不够吗?!不够吗韩净!主上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他如今这个样子还不够你原谅吗……你…忘恩负义,你不得…好死……”
那些谩骂渐渐和那个雨夜中的记忆重叠。
那年韩净为了沈迹,背弃家族。族人唾骂的言语犹在耳边。
而今韩净弃沈迹而去,泠泠痛心而哭骂与他。
这几年的时光仿佛南柯一梦,两人兜兜转转,便饶了一个大圈。恍然间觉得荒唐又可笑。
韩净一步步走着,慢慢离开。那尖利的谩骂声渐远渐熄。
那天后来,几名医者前来探查了沈迹的伤势,并在韩庄一个偏僻的客房安顿了二人。
沈迹并没有再问什么。他顺从着医者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