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长得非常壮实,有一点儿大只佬的味道,再配上那一身送货的行头,可能有点吓人,那厮立刻噤声。
事后餐馆老板向我老板投诉,M没说什么,只是劝我避免与顾客冲突。公司起始时,老板也送过货,知道其中艰辛,轻易不得罪我们。
扯远了,还是回头说找人的事吧。
我停车时就看到一白人在垃圾箱旁转悠,经常有人在唐人街后巷收拾空纸箱一类什物拿去卖钱,因此并未在意。
等我把货倒腾到车厢口,跳下车来准备把货运往餐馆时,看见那白人正从一开小货车的人手中接过几个毫子,嘴里不断称谢,原来他是帮别人干活。我灵机一动,上前问他是否愿意帮我把货搬上二楼,要多少钱?
他说,“AFEWDOLLARS(几块钱)”。
我还了一个价,“TWODOLLARS(2元)”,他点头同意了。
二人一起一通忙活,不一时就搞定一切。我省了半身汗,他赚了2闷。
爽啊,20件货,我赚7闷,他赚2闷,这买卖硬是要得。
这白人看起来还清清爽爽,不象是在唐人街一带转悠的HOMELESS(流浪汉),干活也麻利,遂问他是否原意再多帮我干几个钟,完事后再送他回唐人街。
他的嘴绽开了,阳光下还剩下一半多的牙一闪一闪的,连连点头。他报了最低时薪要价--6元,我还了一个5元,成交。
从此,每天我装完车后,先到唐人街接上他,送完唐人街,DOWNTOWN,及附近地区,再送他回唐人街,差不多4、5个小时,付他20、30块。如此,断断续续地一起工作了一年。
有了帮手,效率大大提高,也没有那么寂寞了。送货间隙,他喜欢絮絮叨叨地讲述他及他的家庭。
老实讲,对他讲述的经历,我一直有点迷迷糊糊,要么他脑子有点儿毛病,要么是吹点儿小牛,或是二者兼有。帮手叫D,波兰人,出生在越南。做过消防员,火中救过人,受伤而退役。D的老婆是上海人,我问他如何认识的。结果引出一段故事好长好长。
D老婆的妈妈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出来的,在唐人街近OPPENHEIMETPARK的街上开一小咖啡馆,D是那里的长客,一来二去就熟了,老太太做媒,把国内的女儿嫁给D。现育有一儿一女。住在唐人街往东RAYMURAVE附近,那一带近公司铁路,是穷人聚集的地方。
结婚多年,一直靠老婆打拼,D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我猜想D在与其妻结婚前,是(流浪汉),市政府定期在OPPENHEIMETPARK发放食品等,常有大批(流浪汉)在附近游荡,D或许是其中的皎皎者因而入选金龟婿。在我和D一同送货的一年里,我看不出有什么缺陷会妨碍D做一份正经工作。不过听人说,人一旦由于什么原因选择了流浪生活,则很难再安定下来做点什么。
D与妻一道曾携子回过上海。D人长得还算端正,一头东欧人常有的金发,如果配上西装领带,往上海里弄一站,啧啧。
D有着一颗孩子般单纯的心灵。每一次分给他应得的那份微薄的薪资,他那发自内心深处的喜悦,装是装不出来的。
一次在DOWNTOWN,他忽然让我停车,然后对路边行走的一个妇人喊,
“Hi;Mary!Igotajob!Myboss;T!(我找到工作了!这是我的老板阿唐!)“指着我咧开缺牙的嘴笑着。
妇人明显不记得D是谁,礼貌地点点头走了。D好长时间不能平静下来,告诉我妇人是个社工,曾给他许多帮助云云。
有一次,从北温回来,到了Hasting大街,我多给了他两块钱,让他自己坐巴士回唐人街,我直接奔东去高贵林方向。第二天,D上了我的车,激动地对我说,“T;doyouknowwhoImetonthebusyesterday?(阿唐,你知道昨天我在巴士上遇到谁?)”
没等我回答,D接着说,“Mywife!shejustwenthomeafterworkingthen。Webothhaveajobnow;finallyIcanhelphertosupportourfamily。(是我太太,她正好那时候干完活回家。我们俩现在都有工作了,我终於也可以帮补我们的家庭了。)”
那一刹那,我深深地为D的人性中美好纯真的一面而感动,也进一步理解了杜甫吟“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时的心境。只可惜我阿唐自身尚且难保,有心而无力。
我在开自家小车时,通常很是绅士,从不与人争端。做了一段时间送货司机,人就转了性,时有一些小的冲突。可能是每天在路上开8,9个小时的车,常在河边,难免不湿鞋。另外,发生纠纷时,鬼佬见你是亚裔蓝领,通常言辞态度会很激烈,阿唐也不是好相与的,於是粗口手势就在双方之间展开。
一次,后面一辆货车嫌我的车开的太慢,加速超过我时,顺手就给我一个嘀嘀,我当即嘀了回去。那白人司机闻声伸出头来叫骂着。都是华人习惯忍气吞声,才把这帮子鸟人的脾气惯大了。
D摇下车窗,伸出中指,大骂一声,“Fuckyouup!”
那车立刻一溜烟地开走了。
尽管一直在社会底层生活,D的内心深处还是很有自尊的。
一次在送货中,要下到一个一人多深的地下室,D从上面把米袋扔下来,我在下面码放整齐。餐馆的华人老板大概有一点不满意我们的野蛮装卸,又不大敢对我发泄不满,火气就冲着明显是帮工身份的D来了,“Youfuckingdon‘tdolikethat;Itwilldamagemyrice!(你他妈的不要这样干,我的米会摔坏的!)”
一贯温顺的D突然来了脾气,也fuck长fuck短地回嘴。老板是一个老移民,英语不错,两人居然来来回回地不亦乐乎。
开始,我还闷声一边看热闹,确实很多餐馆的老板待人极不尊重,杀杀丫的气焰也好。等到后来,老板的脸越涨越红,嘴里的词儿也跟不上趟的时候,我只好出面大声吆喝D闭嘴干活,餐馆老板才有机会扳回局面回骂了最后两句。
我陪了个笑脸,“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您大人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出了餐馆,D兀自气哼哼地抱怨,很多人以为他是垃圾一般,讲话从来都是蛮横无理。过了一会儿,D的火气渐渐平静下来,有一点不安地说,“T;Willthatguycallyourbosstoplainthat?(阿唐,那人会给你老板打电话告状吗?)”
我安慰他说,“Don‘tworryaboutit;D。Iwilldealwithitifsomethinghappen。(不用担心,D。如果出了问题,我会对付的。)”
第二天,D很小心地问我,“Howisgoingeverything;T?Didyourbosstalktoyouanything?(情况如何,阿唐?你老板跟你谈话了?)”
“Nothing;nothinghappened。Butpleasedon‘targuewiththecustomeranymore;never!Thatistherule!(平安无事。不过,再也不要与顾客争吵了,这是规矩!”我半真半假地笑着警告他。
“T;believeme;Iwouldn‘tdothat;YesterdayIjustkindof;yougotme?(阿唐,相信我,我再也不会……,昨天我多少……,你明白吗?)”D语无伦次地表白着。
不知道是在社会底层生活太久,抑或是真的受过什么伤,D很容易紧张,一紧张就手足失措。除餐馆外,不忙时我们也送写字楼和住家,每次一进到DOWNTOWN装潢的富丽堂皇的写字楼,D的动作就紧张的一蹋糊涂,出来后往往长出一口气,那迷惘的眼神好象一个小孩刚从迪斯尼乐园的扑克世界里走出来,一脸震惊、想往和难以置信的神色。
最丢人的一次是送货去西温一户住家,一楼是石地板,天花板吊着灯,四周摆放着一些红木家俱,女主人让我们把米穿过客厅送到厨房,D扛着米在我前面走,我看见他的腿在颤抖,突然就连人带米滑跌在地板上。前不久家里要把地毯换成地板,我又想起了这一幕,还是忍不住要笑。
慢慢地不止唐人街、DOWNTOWN和温哥华,我开始带D送北温、西温和本那比。这些地方通常都很好送,与唐人街比有天壤之别。一家一家的餐馆彼此又很分散,大部分时间是开车跑路。
要么是D自已明白的,要么是D的老婆从他的叙述里明白的,总之,渐渐地,如果我不带D去唐人街、DOWN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