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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的地方并不出名,谈到它有人会联想到近些年兴起的公墓。整齐而肃穆,犹如港产剧中所现。虽然土葬仍然私下盛行,但有了些钱的人办事讲究排场,宁愿风风光光地烧成灰,肥沃青山绿水。
其次便是一些所谓的暴发户,依靠淘金而出名,房子建得如同堡垒,远远望去,也如同坟墓一样。风水据说是吉利的,不然何以富贵至此。狗吠声,汽车声,间歇的传来,独特的特色吧。
水泥路的尽头,是朴净的土壤,田埂边曲曲折折,拐过弯路,庞大的老树下,歪歪斜斜的土墙怪,隐隐的咳嗽声,我加快了脚步。
“奶奶。”推开门,她依旧扎著旧毛巾,坐在灶口边。老旧的衣服,黑灰的颜色,却清洁得爽气,见到我,脸上的皱纹笑开了,“安安,安安回来了。”
“你怎麽又回到这里来了?”任她拉住我,不住地看著。
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奶住不惯那种房子,空空落落的,一出声吓死个人,你不在,我一个人守著干什麽?”她转而道:“今天休息吗?你怎麽回来了?”
“嗯。”我漫应一声,“小宝呢?”
“山里玩去了,毕竟是野猫的种,性子怎麽也养不好,一天到晚就知道到处疯。”奶奶的话匣子一打开了,就没有合上的时候。扶著她回去时,她一路念叨著要弄什麽菜给我吃,还有给我弄好的果子要记得带走之类的。
奶奶挤走厨房的人,我在旁边等著,她叫我去和父亲打个招呼。我有些迟疑,她作势拿锅铲打我,我乖乖地上楼去。
一会儿,我走下来,告诉奶奶书房没有人,奶奶说刚才还在的。我说先去找小宝,别叫它撞到什麽被吃了。
奶奶边没好气地说吃了也好,边著手准备猫食。小鱼干泡饭,小宝的最爱。
(18)
屋子後面就是山,这里的人家都是喝山上的朱水,干净而甘甜,水费也便宜。小宝总是喜欢从厨房的窗户爬出去,到山里去玩,很晚了才回家,全身弄得很脏。它以前有个姐姐,虽然也爱跑,却总会把自已舔干净了才进屋,後来送了人。小宝则正好相反,只会蹭著人撒娇,让人同情心泛滥,帮它弄干净,只不过这大部分是奶奶在做,边骂边洗,小宝有时眯著眼任你骂,有时还会上窜下跳弄得到处都是水。本来它也要送人的,谁知讲好的人一直没来,愈养愈大,也熟了,奶奶便舍不得。
绕过山路,踏在草与落叶铺满的地上,树枝断裂的声音偶尔发出,清开挡在前面的枝桠,我一边喊著小宝的名字,一边循著记忆中的道路前进。这条路,童年时走过多次,也绊倒了多次,爬起来的时候,总会把刚才的种种抛以脑後,一如既往地向前追赶。
信念真的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变质吗?还是一开始,信念便不存在?
“喵呜。”
一团肉乎乎,却重得要死的毛球冲到进我的怀里,我拎起它的脖子,“小宝,不许赖到我怀里,听到没有?”
白毛上沾著树叶,草根,圆碌碌的眼睛无辜地看著我,一只是湛蓝,中一只则是琥珀的幻色,据说是蛮名贵的品种,但在我家都把它当野猫仔啦。
“看也没用。”我拈了拈,“你又胖了,成天吃那麽多,你才半岁,像个肉球一样到处滚能看吗?”
“喵呜。”小爪子挠呀挠,很努力的申辨。
把它放在臂弯里,让它趴著,它又叫了几声,然後安心地睡觉。
我摸著它的毛,拣去杂草,还是这样懒懒洋洋的小宝,开开心心的。
要离开的时候,眼无意中瞟到一处,不由得顿住。
那个背影……
我走过去,尽量让脚下的声音小一些,我隔了很远,拐了好久,等我发觉,已处在山的另一地。公墓的所在。
看不清碑上的字,那人在旁边坐下。
周围的人很少,我慢慢走近。他拿的不是菊花,而是满天星,嫋嫋的一大束。那啊侧面,分明是他!
邢……
我捂住嘴,後退一步。小宝被扰了,不合作地叫了几声,我惊得去抓它,它一下了窜下地,“小宝……”
他回头,视线和我撞个正著。
“哥……”他恍惚著,却忽地醒了似的,“哦,是晏学长。”
小宝在他脚边,撒娇地蹭蹭,他抱起来,“这猫是晏学长的吗?”
我接过去,“嗯。……你怎麽会来这?”
他看著墓碑,“想来就来了。”
我抱著小宝,走过去,碑上写著名字,照片的模样是笑著的,衬著点点雅净的满天星,平和得泌静。
“你来很久了吗?”
“也不是。”
“对不起,我打扰你了。”
“不会。”
这样简陋的对话让呼吸也急促起来,冷泠的风拂过脸颊,他看著照片上的人,我看著他。
“其实,我该对你说声谢谢。”他说,“如果他在,也会要我这样做的。”
我说:“不用谢,我什麽也没做的。”
长久的无言,我抱紧小宝,咬紧下唇,上次的伤口再次裂开,身体因长时间的站立而以抖,想要离去脚下却移不开步子。
他靠在碑上,“哥,你好不好?是不是还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咱们两兄弟还真是有福同享。我活得好好的,你呢?在那里幸福吗?”
“这个冬天都不是很冷,打起球来就更不冷了,校比寒的时候,我班输了,你班没有参加,少了你,他们还真没再打球了。你说他们傻不傻?”
“你买的创可贴还没用完,药店老板问我要不要买,以前有点小伤口,你就给我用,弄得全身上下一大堆。这下子我就不用再那麽糗了,你看,这些小伤口哪用昨著?”
“爸爸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去省城读高中,我没有去,待在这所学校,好像你还会站在球场边骂我一样,有时,我还真看到你在说我逊。”
“对了,这位是晏学长,你们很像吧,我原来也吓一跳呢,还以为你还魂来骂我没出息。他很好的,芷欣也很喜欢他。……”
“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好得不得了!真的!”
我迟疑著,“邢……”
“哥──你回答我呀,一声也好,为什麽做梦也梦不到,你就这麽狠心吗?”他嘶吼出声,抓著碑的手泛著青白。
“邢!”我握住他的手,看到他眼睛里授著血丝,凄厉的表情令人揪心。
“你告诉我,为什麽不理我,为什麽不理我呀!我这麽……这麽……为什麽为了不相干的人而抛弃我?为什麽?”他抓得我生痛,我拼命摇头,“他没有……”
他哽咽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下意识抱紧他,高大的身躯此时却孩子般的无助与彷徨。
我听见自己的话,“他没有,谁也没有,谁也不会。”
他回抱著我,死死的,“不会离开吗?永远也不会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了。”
我望著那人的笑,止不住心底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可不可以把他给我……
可不可以让我自私一次……
邢说这几天是住在山下的旅店,大部分的时间是在墓边,小宝经常来陪他。看情形是日薄西山,邢说老板开始做饭了,手艺虽不敢恭维总比喝西北风好。小宝在他怀里,我拽他的衣服,“要不要去我家?”
他很惊奇,“你家在这?”
我没好气地说他那是什麽表情。
他傻傻的,後来告诉我他原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是专门来找他的。一时,我无言以对,这样自恋的人,我干嘛管他?
回去的时候,发现车库门开著,小宝跳下地,在门口叫了几声,我走上前,父亲正从里面走出来,我低下头,“爸爸。”
“嗯。”父亲略一点头,视线投到我身後,“有同学来吗?”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