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见邵煜白不慌不忙的从她身后斜搭着的几根竹竿里挑出了三根,对着她周身的土地就狠狠地插了进去。
琳琅看了半晌,想到之前不小心从他怀里带出来的那个东西,略带深意的道:“您的身子好的真快!”
邵煜白并没听出其中深意,只是听后也没有分毫喜悦的白了她一眼,继续去插另外两根竹竿。
而后绕回庙里,扯来若干布条,再拿几根短的架在了三根竖着的竹签上方,活像把琳琅圈在了里头。
琳琅抬头,见状哭笑不得:“您这是做什么?”
“呼啦——”邵煜白转身撤下披风,随意一丢——披风刚好落在三角架子上,将琳琅挡在了阴影下。
多一分都没有挡住药罐子。
“我这人,向来公私分明,体恤下属。”
说完,他拂着袖子回了庙里。
琳琅愣怔的目送他离开,又抬头看了看。
她醒来时,身上就盖着他这件披风。
脑子里恍惚的把当初那个少年和如今的邵将军对号入座……现在想来脾气上确实有着几分相似之处。无数次设想过他金戈铁马建功立业的模样,原来就是方才眼前人的模样,琳琅低下头,抿着唇,由衷的想笑。
可是嘴角动了动,反比之前的还要沉重苦涩。
“在你眼里,我该是已经不堪到极致了吧?”
盯着药罐子低喃了一句,琳琅收紧了拳头。
待她回去……定要将这事情向孙氏问个明白!也要……去苏璨哪里探一探究竟!
所幸她是个理智的,知道自己已经失身给了世子,就绝不会再放任自己动其他歪心思。过去的事情到底已经成为过去,她对邵煜白,只能是怀着一片永不能偿的歉意。
不如就让他永远误会着,不论现在当她如何,都彻底阻绝掉这条路!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药煎好,琳琅捧着药碗回去庙里,却见十几个大男人脸上都挂着轻松的模样,不禁问:“这是怎么了?”
有人道:“官道被堵,官府不敢怠慢,已及时派人去疏通,大约后日就能修整完毕!”
消息是出将得来的,带来这个消息的同时。他也是来叫这些身上挂着血和汗的兄弟们一同去河里洗澡的。
“那附近我又打探过,不会有山贼土匪闲着没事过去,咱们速度的去,还能赶在天黑之前回来!”
十几个人都赞同了这件事,邵煜白也没拦着。只是他道:“你们先去。”
将军的话,只有服从。十几人已经休息过,不再那么虚弱,没推脱就一同骑着马上路了。
唯独入相没走。
“怎么?”邵煜白在人都走了之后,瞧着这个跟了他最久的部下。
“您带着大夫也去洗一洗吧,出将他们去的是下游,您二人可以往上游去。”入相道。
邵煜白挑眉:“我带着一女子?”
“这样不大好吧?”琳琅这时插话道,“入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
说完,她将药碗捧给了邵煜白。
“二爷请先喝药,凉了不好。”
“你先喝一口。”邵煜白道。
这会儿又怕被下毒了?琳琅摸不清这人具体的心思,但是果断的喝了一小口下去。
邵煜白瞄着药碗,见她喝完一口,摇了摇头:“不行,不够,再喝一口。”
“……”琳琅缓缓抬眼,“二爷,试药一口就够了吧?”
邵煜白赞同的点点头,转而却道:“但我并非要让你试药。你的热度也还未退。我可不想让你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回去,令齐儿担心。”
太医给他开的药,单纯只针对身体发生高热,同时补血缓伤,并没掺杂什么其他的。
对李琳琅大约也就同样适用。
琳琅抿了抿唇,直接喝了整碗。
“我再给您煎一份。”
邵煜白察觉到了。
从他彻底醒来之后,李琳琅对他的态度就变了。
又过了两刻钟,琳琅经不起邵二爷执拗的脾气,最后沉思了一会儿,终于坐在了踏雪背上。
起初邵二爷还是牵着马的,到后面他却觉得慢,自己就也骑了上去。
两具身子贴在一起,琳琅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几乎已经降得恢复如初。
早已梦醒,醒来的代价却要这么沉重。使她一路静谧的走了许久,时而望着天色,时而望着前方,许久才酿出一声轻笑。
“笑什么?”始终规矩坐在后面牵缰绳的邵煜白低头问。
琳琅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忽地想到了一个词。”
“什么词?”
“那词说出来,怕是二爷会将我摔下马去。”
琳琅说着,又笑了一声。
笑的握着瓷瓶的指节发痛,冷汗直流,紧张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邵煜白发觉不对。也看了一眼天色。
“此时山高水远,旷野无人,我们是该谈些私人的话题了?”
他这般问着,心脏却剧烈的起伏。后背贴他心口的琳琅能够感受得清清楚楚。
好像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邵煜白面色一沉,翻身就下了马去,重新改为牵着。
“有什么话,你说吧。都是心理清明如镜的,不必故弄玄虚了。”
琳琅坐在马背上,眨了眨眼,终于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小小的瓷瓶,被葱白的指头捏着,红白分明,看得邵煜白瞳孔骤缩。
“装病?”
琳琅轻声启口,却字句清晰。
邵煜白撇过了脸去,看着深林,一时无言,心里恼怒不已。
旁的无所谓,但他用了这个,被她发现,就……
早知如此,不如丢了。何必戴在身上!
琳琅收了手,垂眸勾了勾嘴角:“二爷可能不知道,这个药,实则用途与您想的有些出入。”
顿了顿,察觉到他陡然惊疑的目光,琳琅将小瓷瓶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原本您没用它的话,咱们之间或许可以装傻一辈子,将过去的事情权当梦一场。”
“可是,”她将视线转向他,目光锐利的似乎能将他看透。“见到这东西的时候,我发现。您似乎还沉在梦里没有清醒过来。”
“……这个,”她将瓷瓶重新捏在两只之间,放在了眼前,对着前头逐渐生起的圆月,眯起了眼。
“它不是什么没名字的药。它的名字,是情丝雨。”
情花所制,可迷乱人心。会令用者浑身乏力如被抽丝剥茧,身体高热不止,却是患了最重的——相思。
“这是舅舅当年制出来,送给一位友人的,适逢雨天使用,药效便会惊人,使他浑浑噩噩奔走梦境,眼里心里全是毕生情感最大的依附。”
解释过功效,说了来历,末了琳琅没什么表情的道:“当年因为这件东西成就了友人的姻缘,舅舅便多做了一瓶留念。但也只有一瓶。那次年少时我为了让你留下,不被那帮疯子绑到马上送死,就向舅舅讨了这个,谎作装病的药给了你。”
邵煜白仍旧记得。
那时年少,败仗刚过不久,他身上的伤养的极快。除去双腿始终无法落地行走,险些就跟着那些人一起去和敌寇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苏太医的外甥女却赶过来,好说歹说,最后见劝不通,强把这个药灌给了他。
一心报国的他气恨无比,想骂她,她就堵住他的嘴。想打她,身上抽不出一丝力气。
最终,那一场送死的行动过去,他再次幸免于难。
很多年后他才懂得,当时的她。作法不无道理。
寂静片刻,琳琅扬手,远远地将瓷瓶甩进了无边夜色。
双眼紧盯着那一抹弧线消失,邵煜白想要拔腿向前,可却被灌了铅似的沉重,抬起又落下,半晌才瞪向琳琅:“你做什么!”
“没做什么。”琳琅平静的回他,“只是想告诉您,断了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