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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是什麽?孩子又有什麽用?如果他不能将这双赤足上染著的父母族人的血仇,一一清洗干净的话。
他宁可死无葬身之地。
十几个人跪在寝房中,一动不动,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屏住呼吸。房中碎裂一地的瓷玉器皿是很惊惧的效果,谁都不想自己撞上枪口,跟那些四分五裂的精巧玩意同一下场。
盛怒的大殿下一直保持沈默,沈默的态度加剧了恐慌的气氛。
这座行宫的主事也跪在一旁,虽然很明智的努力缩起身形,不想被风暴中心的花示君注意到,但背上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多年服侍王室的经验让他有个极其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带来的深层恐惧,远远胜过那些头脑单纯的御医和宫侍宫婢们。
皇室阋墙,事关重大。
二皇子出於未可知的目的,毒杀大太子妃腹中胎儿。往小了说,可以说二殿下受奸人怂恿,误上贼船,铸下亲者痛仇者快的大憾;往大了说,大殿下是嫡长子,他的子嗣自然也是未来的花妖王。花莫漪害死它,就有宫闱争斗,夺权求位的嫌疑。
这种皇室丑闻,最好是就在皇室内部消化,不要外传。
他忍不住怀疑今天在场的所有人,或许没有一个能够活著走出这所行宫。
花示君道:“傅主事。”
行宫主事一个激灵,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抖抖索索蹭到大殿下面前,就要跪下。
花示君抬手制止了他:“你站著罢。去驿站准备最好的马匹,本宫要著人将花莫漪押回宫。”
☆、第五十六章 监禁
第五十六章 监禁
“是……是。”傅主事头都不敢抬,听完命令,转头拔腿就想跑。
花示君又叫住他:“等等。”
冷汗再度流下,这位毕生难得见到王室成员,守在偏僻城边长吁短叹没有仕途运的行宫主事,终於意识到何谓伴君如伴虎,再多荣华富贵怎麽抵得过身家性命平安。
战战兢兢回过身,花示君神色却是缓和了些,目光看向怀里似睡非睡的毕染。
“跟宫里知会一声,待毕染身子好转一些,本宫会带队回宫。”
这一句却著实惊愕到了毕染,他猛然睁开眼,抓住花示君手臂。
“回宫?”
“你之状况,不宜再长途奔波。”低头看他苍白如纸的面色,道,“趁路途未远,早些折返,回宫休养。”
毕染哑然,抓住手臂的指尖痉挛的紧了紧。低声:“……我不回去。”
“为何?”
“我……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王上。”心思一动,很快替自己找了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王上是如此期待这个嫡长孙的诞生,……却因为毕染的疏忽大意……”声音哀切下去,一半做戏,一半却是真正的心痛难言,“还有千秋,她特意给孩子亲手缝制的那些衣物…… 我无颜相对。”
“这不是你的错,是小漪──”话头戛然而止,牵涉到最亲近的手足,花示君僵直了许久,才缓声,“孩子总还会再有。你根本无须自责,错本不在你身上。父王和千秋能够谅解。”
孩子总还会再有?
毕染在心头无声的嘲笑了一下。
不,没有那个可能。
待他离开花妖国,再相见就是生死场。
他软了声调,眼露哀戚,神色凄惶:“示君,莫逼我回宫。让我好好静一静。即便回宫,你又要我怎样去面对二殿下?二殿下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针对我;针对我便罢,为何处心积虑去谋害一个尚未临世的孩子?难道你不想查清吗?”
他抓紧花示君衣袖,哀声恳求:“陆小念已经破坏了你与二殿下的情谊,夺去了我腹中孩子。我不希望每一步都在他算计之中,每一次心愿都被他阻止。按原计划进行,巡边依旧,好不好?”
鲜见的脆弱神色落在男人眼里,勾起男人心思波动。
花示君微微动摇,他想让毕染回宫,是因为宫中有比宫外更好的将养条件,药材与调理方式都会较宫外易找易寻。而且回了宫,二弟花莫漪此次闹出的风波,也能够在刑部审案的熟手关注下,更加详实客观的展开调查……
抓住他衣袖的手再度收紧,毕染恳切道:“求你。”
花示君犹豫了,“……此事容後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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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的牢房自设立以来倒是没正经关过人,花莫漪和陆小念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使用的。傅主事临时从行宫巡卫中调拨了一批人改任狱卒,负责看管二殿下和“在逃钦犯”。
二殿下的牢房地面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睡觉有薄毯可以披盖,狱卒送来的膳食除了糕点还有汤水。虽然生活条件显著降低,但对比陆小念,花莫漪过得还算惬意。
陆小念的牢房地面是光秃秃的黄土地,整间牢房只有左上角开了一个小小的透气孔,光线几乎射不进来。饭食就更凄惨,隔夜的馒头、馊掉的水、难以下咽的咸菜,一到饭点,啪嗒一声随著盘子扔进来,简直能够听见硬邦邦的食物砸在地上的钝响。
陆小念拿起硬得能用来当冷兵器的馒头,感慨的想著当年爹爹晋息心也有过这麽一段身陷囹圄的时候。虽然他没有听爹爹主动提起过那段牢狱之灾,但是据陆子疏所言,似乎也是过得蛮潦倒的,最後差点被拖出去砍了头。
──如果不是你爹亲我及时援手,只怕你父子二人未能相见就要天人永隔。陆子疏这麽说的时候,狠狠瞪了眼观鼻鼻观心的和尚一眼。明明一身高深佛力,就是榆木脑袋转不过弯来,给他机会逃跑都不跑。
陆子疏倘或知道二十年後他儿子子承父业,同样因为美色惨遭囚禁,不知面上会露出怎样表情……
陆小念默默想著,算了,至少有得跑的时候,他还是会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溜再说的。
他又默默打量了手中的馒头片刻,确定自己不吃会比吃下去好,将馒头和咸菜放回了脏污的盘子里。
花莫漪在隔壁那头叫他:“小白脸。”
陆小念凑过去。
花莫漪努力伸长手臂,隔著栅栏递过来一块还温热的白面馒头,“拿去。”
“……我若是吃了你的食物,你怎麽办?”
二殿下又将手臂伸长一点,他虽然尽量靠近这边牢房,但两者之间终究还是有那麽一丁点距离。陆小念如果不伸手去接,花莫漪就算想扔,也不一定能够将馒头扔进他牢房的地面上来。
花莫漪哼道:“本公子看你两天没进食了,怕饿死你。”
“不要紧,我以前修行的时候,练过一段时日的辟谷。”陆小念说,“就算大半个月粒米不进,也死不了的。”
花莫漪怒:“所以我说你们佛门中人就是喜欢自我折腾,好端端的戕害自己身体算什麽!”他挥舞著露在栅栏外的手臂,俊美的脸庞都快贴到栅栏上,“本公子最不喜欢看人受折磨,你要辟谷回家去辟,别在本公子面前。”
他边这麽说,肚子边咕的叫了一声。二殿下和陆小念同时一愣,花莫漪的脸微微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