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居辋川常幽思,东向洛阳亦多磨
待雍容转醒过来,已是黄昏,睁眼见的是木床布帐,下意识摸了摸小腹,就听耳边有人欣慰地道:“总算醒了。”雍容转头看是崔子衿,轻咳两声问:“我的孩子……”
崔子衿温语相慰:“没事,只是你被烟呛着了,怕要咳嗽几日。”
雍容微微颔首,又问:“这里是哪?”雍容见陈设不似杨府也不似崔府。
“辋川。”崔子衿道。
“辋川?”雍容闻所未闻。
“这是王维的宅子,我与他也算交好,暂住一时无妨的。”崔子衿道。
崔子衿这么一说,雍容才想起来王维传世有诗集,名为《辋川集》,因他隐居辋川而得名,可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已在辋川有了别业。只是雍容隐隐觉得不对,怎么好似逃亡一般?不禁又问:“为何要到此处来?”
崔子衿皱眉,似在想如何与雍容说,片刻他才道:“杨府失火并非偶然,安全起见,暂时避一避,总是好的。”
雍容见子衿似不便多说,又轻声问:“那……武婉仪可还好?”她生怕武婉仪三个字激起崔子衿心中波澜。
崔子衿听到武婉仪三字时,闭目深吸了口气,迟迟不语。
“……怎么?”雍容轻声问。
崔子衿摇了摇头,压着声道:“我再入火场时,已来不及了。”
雍容听了,怔了半晌才说出“节哀……”二字。
崔子衿怅然叹道:“也许,对她来说,这未尝不是解脱。”说着神色悠远起来,眼中似还映着那场火,火中的人微笑着对他说:“你还是先救了她,枉费我爱了你这么多年,恨了你这么多年,还痴痴想着你会不会原谅我……倒头来,只是我痴心错付罢了……”他不是来不及啊,只是她一心求死。
“不是,她对我说,因为爱,因为太过在乎,才难以原谅,可在心底经过千回百转地折磨后,又因为爱,将一切都容忍原谅。能说出这样话的人,怎么会将死视为解脱,子衿,她早放下了仇恨,等你谅解。”
崔子衿眉关紧锁,闻言他心有愧疚,却不是心疼、在她杀死他们的女儿时,他就已将她放下了,还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崔子衿看着略显憔悴的雍容,其实在冲入火场,抱起她的那一刻,他就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别想太多,好好歇息吧。”崔子衿拍拍雍容,“我去煎药。”
雍容点点头,想是自己一番话又勾起了他的伤心,直后悔自己失言。自此,武婉仪成了二人均不再提的名字。
半月后,从京中传来消息,杨府失火,当朝贵妃、婉仪、太子中允命丧,贵妃追封贞顺皇后、婉仪追封惠妃。
崔子衿告诉雍容时,只问了一句:“还想回宫吗?”
雍容倦倦地摇了摇头,道:“贞顺皇后,这封号真是讽刺,但听来还不错……人总是对已经无可挽回的人,特别慷慨。”
“从此便要隐姓埋名在这山川池林之间了。”崔子衿语意略带快慰道。
雍容不禁问:“子衿,我不解,你为何要放下朝中仕途。”
“我都已经命丧火海了,哪还管朝堂仕途。”崔子衿道。
雍容摇首,道:“你若想回去易如反掌,是那场火……另有隐情?”
“是三皇子。”崔子衿肃声道,“你被罚出宫,三皇子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便命人意图加害。我预先知晓了他们那日□烧杨府,所以我特意前往拜会杨元嗣,没想到,我在他们也敢下手。不过这样一来,众人皆以为我已死于非命,倒也却成全了我隐退的夙愿。要知道,身在局中不是想退就退得了的,我怎么还会想回去,况且回去了,不知会不会被牵连治罪,听说这次失火惩处牵连极广,不知怎么,连程将军也被召回京了。”
雍容听着这些熟悉的人,虽只半月,可山间岁月,让她真觉得这些人这些事都已经远去了。可今后,又是怎样一个杳渺的今后?
“此处也非久留之地,王维颇得玉真公主赏识,我听宅上人说,过几日文人雅士来辋川赏雪,其中难保没有认识你我的人,又或是庄上人传言给他们知道。”崔子衿继而问道,“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雍容摇首,大唐疆域万顷,可离开了坐拥万里河山的那个人,到哪里都是一样荒芜。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有子衿相伴,同是厌倦了这世事,伤心于际遇。
“洛阳如何?”半晌,雍容才想起师兄曾言若他日伤心世事,倦怠凡尘,可去洛阳。那时他劝自己莫干预历史,可如今该谢幕的也都谢幕了,看似错乱了的历史,还是该如何便如何,他们既然以明史导路者自居,那就请他们来告诉自己,该何去何从。
“去寻易空道长?”崔子衿问道。
“嗯。”雍容应着。
“可他们向来是站在三皇子一边,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崔子衿道。
雍容淡淡道:“未必……”他们从来就不站在任何一边,他们守着的是该有的历史。
长安兴庆宫,李隆基手中攥着一本薄薄的册簿,那是青芜从容华殿找来的,上面记的是他从生至死的种种。李隆基对着这册簿直摇头,李林甫把持朝政,安史之乱,三皇子继位,她是一早知道这些,才会不安害怕,总问及朝政,甚至假造旨意。真是傻啊,她为何不告诉自己,就算事事如她所料,自己身为九五之尊,又何惧逆天而行。
李隆基追悔不已,他命青芜在一旁讲着雍容平日的言行,青芜就絮絮叨叨地讲着,从远走灵州讲到出嫁崔府,从容华殿讲到华清宫,有他知道的,有他不知道的,这么听着就好像她还在。
奉命回京的程非墨被召入宫中,打断了青芜的讲述。李隆基拿起那道假圣旨,双眼微红,质问他道:“为何要将此旨寄回?贞顺皇后给你的信中究竟写了什么?”
程非墨是久经沙场的人,见多了腥风血雨,可是李隆基这副阴鸷的怒相,还是让他觉得不寒而栗,更何况他问的是雍容的事,程非墨只道:“回陛下,臣从未收到皇后娘娘的信函,至于那道圣旨,经臣查,是臣帐下一名兵卒偷了圣旨,连夜潜逃,另外,皇后娘娘的信也极有可能是写给他的。”
“是谁?”李隆基沉声问道。
“此人名叫常胜。”程非墨道,他也不解为何常胜要偷旨潜逃。
李隆基皱眉,怎么又是常胜,道:“可找到他了?”
“他似是往长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