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转述,阳焰说了句:『给他一点时间。』後便再埋首奏摺中,脸色无异。靖
凌却不意瞧见那双墨黑眸底转瞬流转的失落。连带的也让靖凌有些失望,怀宁平时怎
麽任性怎麽胡来,出了事阳焰总是第一个前来关切,而如今,怀宁是怎般回报?
虽然他没资格指责,但仍是悄悄地,为阳焰感到些许不值。
想说些什麽安慰,却又被阳焰淡淡一句『宫靖凌,你用不著讨好我。』给堵了住
口。
纵使他本意不是那样。
或许,他们都太自以为是,只瞧得见自己想看见的事,忽略别人的好以为天经
地义,直到失去才知珍惜。
人心这东西,比想像中复杂难解。
靖凌觉得难受。
「……」
见靖凌垂下肩,阳焰不由得使上力,捧著奏本的指尖微微泛白,但他仍是反覆提
醒自己不可出声安慰。他们俩,总得有人先改变,否则,又能走多远?
心不在焉读著奏摺,耳畔又响起那日父皇沙哑嗓音低低婉劝。
当时,他紧握手中诏书,怎麽也不愿放下。他没有想过,没有想过宫靖凌会这般
对他,在他掏心挖肺对他好後。可摊在眼前的残酷事实熟识笔迹让他红了眼,怎麽也
不愿相信。
『若他不爱你,便放他走吧。』
呆愣扬起头,茫然无措甚至忘了戴上武装。
『朕早发现了。』不知是怜悯抑或怀念,浊浊眼底些许不舍,岁月刻凿的深浅轧
纹无声诉说沧桑阅历,『你们是朕孩儿,你们肚腹里兜转些什麽朕会不晓得吗?』
原来父皇早就知晓……那能否、能否……
『父皇,这诏书,能否先由儿臣保管?待儿臣问明白……』急急请求,仓皇得彷
若不似他自己。
『朕召你来就为这事。』咳了声,枯槁死灰指尖指了指,无力收回,『你是下任
的帝,朕让你自个儿决定。』
『……』
『朕倦了,退下吧。』
『儿臣……告退。』将诏书纳入怀中,还未踏出门,便听得身後传来急咳。欲回
过身,却听得真心劝戒,让他止住了脚步。
『听父皇一句劝,放他走吧。别让你们都後悔。』父皇咳了好几声,清清喉咙,
却仍是乾涩喑哑,『不要再有……另一个宫南琁。』
『我已经,欠他太多。』
当时他只是应诺,但他明白,清楚明白,他不是父皇,宫靖凌也不是宫南琁,他
们不一样,不一样!他没办法忍受宫靖凌如此待他!
後来回到书房见宫靖凌欲离去,他顿时被怒意哀痛蒙蔽冲昏了头,没能细想。如
今想来仅觉浑身发寒。
若父皇能查觉,那,是否也有人已发觉?
他会不会,又将宫靖凌推入绝地?
他不该赌的。他不该,将他扯入这漟混水里。
明明再忍些时候便可,为何他要扯他入这混水?
若是宫靖凌也……在他已抽不了身的现在,他无法承受再次失去。
敛下眼,隐隐喟了声,看著手中奏摺直发愣。
这宫廷,究竟困住了谁?
或许他们都一样。
《皇七子》 83
时间宛若自指缝流泻的沙粒,两日转瞬即过。
闹哄哄的筵席上来了许多官家女眷,唧唧呱呱吵吵闹闹,争奇斗艳仅为吸引目光,
好能飞上枝头做凤凰。
远远看著瞧著只觉意兴索然。
「什麽时候轮到咱们上场?」胭脂花粉,腻味。
「快了,正主子都还未来到呢,别急。」
「要我怎能不急?我等这日可不知等了多久。」
「都已等了这麽久,不差这一时半刻。」扬著扇在身前扇了扇,仔细叮咛,「作
人要有耐心。」
「那你这正主子可不用露脸?」著脸,想像等会可能会发生的事,忍不住漾出
笑。「这宴哪,可不是单为那正主子办的。」
「母妃会为我说话的,别担心。」
虽想起了那离去的瘦小背影,却也无意提起,仅是撇了撇嘴。
「那就是当今皇帝?」扬手一指,看来秀气万分。就算离开了原本环境,仍是改
不了细微习惯。「怎麽看来一副行将就木一般。」
「就是要这时候才有用不是吗?」扬起笑,势在必得。「苦肉计。」
「随你说。」耸耸肩,指尖遥指另一人,「那人呢?」
「咱们皇朝呼风唤雨的东宫太子殿下。」随著指尖方向瞧去,不禁眯细了眼冷笑,
「不过再当也没多久了。」
「就是他啊。」上下仔细观察,按捺满腹恨意,咬咬牙嗤笑了声。「那另端侧席
那人便是?」
「对,当今皇后。」按下他的手,「别认了,往後就算不想知道,还是会认得。」
低声嘱咐小声点别让人发觉。
「说得也是。」意兴阑珊收回目光,不用刻意压低就称得上轻柔的声嗓缓缓说道:
「重锦呢?怎麽拖了这麽久还没出现。」
「他们在另一端。」见著责备眼光,淡淡解释:「总不能咱们全挤在这吧?定会
被发现的。」
「等等就能见到面,定下心吧。瞧,正主子似乎出现了。」
抿紧唇,远远望去,不意外见著一张憔悴脸庞,只觉一阵快意,不由得咧开了笑。
忍了那麽久,为的就是这刻。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看著吧。
素风玉盘中秋夜,盛宴欢闹琼林苑。
虔敬焚香祭拜後,拒绝青逢公公搀扶,圣上挺直了腰迟缓走至主位,一步步看来
再吃力不过,脸上和气笑容却不减天子风范。待众人跪拜齐声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上才淡淡发话:「众卿家平身,今日就当咱家宴,用不著拘束。」威仪非凡。顿时
恭敬祝贺声四起,众人按席次入座。
因阳焰伤势未愈,靖凌原要求站在阳焰身後守卫,却遭阳焰一句按规矩来堵了住
口,只得乖乖寻席坐下。虽清楚明了那是阳焰没说出口的关怀,心口仍是隐隐地闷。
或许,也因那仍空著席位,靖凌只觉索然无味,假意与一旁官员寒暄了几句,好斥逐
胸口那般不适。
按位分,阳焰坐在侧席,与其馀皇子有些距离,一落座,目光便不曾离开仍空著
的席位。
眼见时辰已过,却迟迟不见两名正主子,相较於宸妃脸上从容,皇后娘娘躁急频
频低声下令,一旁宫女们无不拧著帕,伈伈偅',深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娘娘。
底下百官交头接耳,无不好奇疑惑顺王与皇七子哪去了;许多人望著他,就盼他
能透露点怀宁消息;就连刘宣也别过脸,小声询问。
靖凌只是耸耸肩。
他已两日没见著怀宁了,就连雁桦也不知跑哪去了,阳焰不说,他不问,沉默间,
彼此默契领会了些什麽。他也说不上来。
兴许是怀宁不给雁安禀报,这两日皆由雁寒代为捎讯,三言两语片段句子,似是
匆忙写下,让人仅能猜测。
靖凌觉得愧疚。
怀宁如今正需人陪,更卑鄙一点想或许能……趁虚而入,可是,这次他已做了选
择,他不想再见到阳焰那般失控。纵使他能清楚明了怀宁的痛。
纵使心底仍有那麽多不舍。
方出神,喧闹吵杂漫了开,拉回靖凌注意。
不远,怀宁丝毫不顾他人惊异目光,急忙踏入筵席中,几日来的仆仆风尘奔波劳
碌在脸上刻下惨惨惫色。没多与人招呼,怀宁走至席前,一旁平王冷哼了声,别过头
去。
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