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配合显然令他很开心,他拉着我进了小餐厅,林阿姨早就准备了满桌子的早餐:油条、小笼包、皮蛋粥,还有四样品种各异的小咸菜。几天来,我第一次,有了想吃点东西的欲望。结果,我就吃了很多。
这一大进步,令杨渡乐不可支。早饭一过,他就建议我们去公园玩。
他的理由是这样的:“你瞧,你的脸需要我一天五次给你作冷敷,每次又要耗上一个钟头,若是全在家里进行,你的病可能被治好了,我的病恐怕要被闷出来了。”
我指指自己的脸,没好气道:“我这种样子,你让我出门?行行好吧!别让我出去吓人了!你没听人说吗?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出来吓人,可就是你的错了!”
听了这话,他竟然变戏法一般,从抽屉里变出一只大口罩来:“戴上它,既防感染,又避免被人看见,这点子怎样?”
真有你的!
就这样,杨渡开着车,载着戴了大口罩的我,满上海的逛。到了吃饭时间,他就一个人,去饭店打包后带回车上,跟我一起享用。到了该做冷敷的时间,他便带我去公园,寻一处僻静所在,将床单铺到草地上,让我舒舒服服地躺到上面去,继续为我敷面。
如此,过了一天,又一天。
最初那份几乎让我窒息的心痛感觉在一点点缓解,一点点淡化;而我脸上的伤口,也在杨渡的耐心护理下,缓慢收缩、愈合。渐渐的,我的心情一天天好起来。
杨渡把每天都安排得既紧张又有趣,虽然他仍然天天给我作冷敷,但我跟着他东游西逛,又在他的禁令下,坚决不照镜子,所以,我几乎已经意识不到,我的脸上还有什么问题。
十天后,我被允许用普通的清水洗脸。我闭着眼睛,捧水在手,清洗我的脸颊。我的掌心能够明显触摸到,一些硬硬的突起,想必那是伤口愈合后结的痂。这就意味着,几天前,我脸上一发不可收拾的痤疮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但同时,毫无疑问,带着那些黑乎乎的结痂,我的面孔会丑陋到什么程度!
这些日子,可真难为了杨太子!天天面对这样一副恐龙面孔,他竟然也能跟我一呆就是几个钟头!
第十二天的早上,我再次洗脸,突然发现,那些所有的硬痂一碰就掉了,我狂喜不已,拼命地用清水洗脸,过了一会儿,我再摸自己的脸,那份久违的光滑感和细腻感竟然再次回到了我的手掌心!
难道,一切都过去了吗?难道,噩梦真的结束了吗?
我不敢擅自照镜子,挂着满脸水珠,我跑到了杨渡面前。
“呀!没有了!全都没有了!”他不叠声地惊叫。
“我现在可以照镜子了吗?可以了吗?”我急不可待。
“安随……”杨渡拉住我的双手,让我坐到沙发上,“你知道吗,到现在为止,你脸上的痤疮已经彻底痊愈了,但是,炎症过后,会留下色素沉着,说白了,就是色斑。”
我的情绪一落千丈:“你的意思是,我先是满脸红豆,现在是满脸雀斑?”
杨渡残酷地点点头:“的确如此。但这只是暂时的。医生说,少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它们会自行消退。”
“三个月?半年?”我惊骇,“也就是说,我至少还要做三个月的丑女?”
他拍拍我的脸颊:“不就三五个月吗?一眨眼的工夫。”
“那我还要有半年时间不能照镜子?”
“这随你!如果你想照,现在就可以照了。不过我的建议是,等半年之后,你的天使面孔重新回归之际,你再照镜子,那时效果会更震撼!更完美!”
聪明!
所以,我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这期间,我父母来我这儿住了两天。我那粗枝大叶的老妈,看到我惨遭毁容的脸,不但不以温言细语好生安慰,反倒一个劲儿埋怨:“哎呀!不就是脸上长了些痘痘吗?这也叫病?这也用得着你把工作都辞了,呆在家里‘专职’养病?”
“话能这么说吗?”我老爸瞪她一眼,“这病不是一般的‘病’!因为它发生的脸上!所以这就不再是纯粹的生理问题,它还变成了精神负担!你又不是不知道,女人的一张脸,对你们来说,有多重要!”
“咱们家女儿,好像从来都不在乎外貌嘛!”
“那是因为,从前她知道自己漂亮,所以才不在乎!——你想想,有几个人在乎,他们已经拥有的东西?现在,女儿是‘失去’了漂亮面孔,这比那些从来就没有过漂亮面孔的人,要痛苦千百倍!”
唉!还是老爸懂“女儿”心啊!
老妈被彻底驳倒,赶紧变指责为关爱:“女儿!你一点都不用担心!现在,你脸上的这些斑是后天形成的,这跟那些天生的雀斑有着本质区别,所以,你有点耐心,它们早晚会消掉的。”
“没错!”老爸为她助阵,“肯定会消,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履行完安慰天使的责任,他们又在屋里四处逛了逛,见杨渡和林阿姨把一切都打理得有模有样,他们便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他们一定自作聪明地以为,我和杨渡正在搞婚前同居。
事实上,这些日子以来,我跟杨太子的确在“同居”,但跟我爹妈想的“同居”却并非一回事儿,因为,我们并不同房。
一个月后,杨渡再带我出门时,他开始建议我扔掉口罩了。
“行吗?我不会再吓着别人了吗?”说这话时,我曾经那张阴森可怖的面孔在眼前一晃而过。一想到它曾把一个小妹妹吓哭过,我就心有余悸。
“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我决定相信他。于是,我扔掉了口罩。
刚刚走上大街的时候,我仍然不敢抬着头走路,杨渡却一再打趣我:“抬起头来嘛!你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怕别人看见了,因你而制造交通事故啊?”
漂亮?漂亮这个词,还会重新属于我么?
我缓缓抬起了头。持续了两个月的自卑,带着无法阻止的惯性,让我继续以为,周围的人会倏然看向我的脸,然后惊叫一声:“啊!”
但是没有,我的身边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盯着我的脸,露出惊恐的神色,甚至连疑惑的目光都没有!
难道是上海人对一切怪事或不怪的事都见怪不怪了?还是现在……我真的就是一个引不起任何关注的“平常人”?生平第一次,我因为自己是个“平常人”而欣喜若狂。想想从前,不做焦点,就不开心;不是最好,也不开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更不开心……这一刻我突然大彻大悟:原来开心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只要你满足,你就开心!
我的整个人在该刹那仿佛脱胎换骨。过去的两个月,我曾经以为,上帝要把他曾经给我的所有美好的东西统统收回去,整个世界都要把我遗弃,快乐将永远不会再光顾我的心灵。然而这一瞬我知道,我的快乐……又回来了!
我终于不再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的脸,因而刻意封闭自己,以至于不敢去任何公众场所,我终于将自己从一座无形的监狱里刑满释放!
我突然变成了一个娱乐狂。只要杨渡有空,我便逼他带我出去逛,而且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超市、商场、影院、酒吧……
几乎每一天,我都心痒难耐,一再追问杨渡:“我还不能照镜子吗?”
“再等几天。”他边说边笑,笑得一脸阴谋。
时间进入了十月份,从我脸上出现问题,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年。
这一场大病,令我心中隐隐感觉,是冥冥中,上帝在让我对某件事作个了结。
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不照镜子,甚至连反光的东西都不去看上一眼。在杨渡的周密呵护下,我每天过得快乐而充实,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