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下车的乘客往外走,抬眼一望,上帝呀!那可真叫人山人海!我的修远,你在哪里啊?然而,就在我继续东张西望,四下搜索时,猛听得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寻声望过去,正好看到,修远正一边闪躲着周围的人群,一边向我奔来。
我想也没想,马上撒开两腿,朝他跑过去。一路上,先后将四个人撞得直趔趄。
那情那景,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模一样。
当我们终于到达彼此,紧紧相拥的一刻,甚至有人在我们身边嚷嚷:“干啥呀这是?拍电影哪?”
我们再次回到“我们的家”,再次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一起享受男欢女爱。
修远告诉我,跟我不见面的几天,他有好几次,都控制不住自己,想过来看看我,可一想到我的将来,想到我一生的幸福都有可能毁在这份找不到出路的感情上,他就犹豫了。
我反问他,他凭什么认为,离开他之后,我还有幸福可言?
他不语,回答我的只有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此后,修远每天下班就直接来我这里,呆到晚上十点再回家。如果碰上特殊情况,他不得不下班后先往妍锦那边赶,我便会早早等在陕西南路的地铁站,和他一道上车,陪他一段路。每当这时,我就会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环抱他的后背,一路听他的心跳声。他则一手拉住地铁上的吊环,一手揽着我的腰。我们相依相偎,过了一站又一站。
到了该他下车的时候,我们会在站台上逗留很久很久。然后,他会看着我走进开往相反方向的地铁,一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他。
我们再也不提他妻子的事情,我们小心翼翼地回避某些话题,于是,“我们的”小屋里再次充满欢声笑语。
周五下午,我逛遍了整个菜市场,将能想到的东西统统买了个遍——青菜、熟食、海鲜、鸡蛋、水果、葡萄酒……直到后来,我双手的载重量再也无法增加一两一钱了,我才拎着我和修远的周末晚餐,步履艰难地凯旋。
其实,在从父母家里搬出来以前,我从未学过做菜,但我发现,我对烹饪技术有着奇高的天赋,绝对可以无师自通。实际上做饭做菜也用不了多少技术和诀窍,只要把尽可能多样的调料尽可能地加进菜里,味道就差不到哪儿去了!
当然,我还得感激修远对各种饮食风味的强大适应力,因为从我手里诞生出来的菜肴,是分不出南方菜系还是北方菜系的,但他总能吃得让我信心百倍,更加无怨无悔,做牛做马地帮他弄吃的去。
今天,晚上七点整,我丁当出满满一桌子美味,刚刚关掉煤气,门铃就清脆地叫唤起来。
我无奈地摇头——某些人天生就是吃闲饭的好命!
我又笑又骂地跑去开门,门一拉开,我却惊叫着倒退了好几步——来者不是修远,而是他岳母跟他女儿!
两人没用我邀请,就一脚踏进门来。
那位岳母阴沉着脸,像个正在侦破凶杀案的刑警,用老鹰一般犀利而敏锐的目光,迅速扫遍了屋子的角角落落,最后,她将目光锁定在那满满一桌子的饭菜上。
于是她笑了,笑得讽刺而轻蔑:“难怪修远天天不回家吃晚饭,原来是这么回事!”
小姑娘则趾高气扬地走到桌前,伸手就捏起一个炸虾仁扔到嘴里,嚼了三下之后,突然龇牙咧嘴地吐到地上,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里面搁什么啦?一股骚味儿!”
这是刻意的侮辱,不折不扣的侮辱!
我瞅瞅那两个浑身上下充满仇恨的祖孙俩,发现他们已经被某件事情折磨得神经不正常了。
我缓缓走到门口,打开门,指着黑洞洞的楼道,用冷如冰雪硬如钢铁的口气,命令他们说:“这是我家,你们出去!”
老太太突然冷笑:“没猜错的话,这是修远租的房子!”
我报以她更加激烈的冷笑:“是又怎样!正因为付房租的是他,所以,他才有权决定,让谁住在这里!让谁在这里说了算!”
老太太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我以为她又要喷出什么恶毒的话来攻击我,不料她突然老泪纵横,声音软弱得叫人揪心:“姑娘,我求你了,没有修远,我女儿就完了。”
小女孩的眼泪竟然同时倾泻而出:“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又那么能干,一定有很多大帅哥围着你转,你干吗非要喜欢我爸爸?你不知道,这些年,要是没有我爸爸,我妈早就没命了!求你放过我们吧,虽然我妈她现在稀里糊涂,可我们毕竟还有个家!要是我爸跟你好了……我怎么办?我姥姥怎么办?”
我不怕她们对我态度强硬,也不怕她们对我进行侮辱,可我却怕她们的哀求和眼泪……我的心软了,碎了。
我流着泪告诉女孩:“你爸爸不会抛弃你和姥姥的,我喜欢你爸爸,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们会共同照顾你妈妈的。”
“这是办不到的!姑娘!”老太太继续哭,“我知道过日子有多难,你现在还不清楚,你要是跟修远一起照顾我女儿,你会碰到多少麻烦,那不是像说一说这么简单的事儿。”
没错儿!她说的很对!我已经领教过,照顾那个思维混沌的女人有多艰难。但我相信,只要有爱,所有困难都能被征服。
于是我保证:“我能办到的!我能办到!”
扑通!老太太突然跪在我面前:“求你了!姑娘!就算可怜可怜我女儿吧!不可怜她,你也该可怜可怜我和我的外孙女……”
小女孩一听这话,也立刻跪到姥姥身边。
我被吓呆了,我的大脑刹那间完全空白。我拼命想思考一下眼前的局面,但我做不到。我只看到泪洒前襟的一老一少跪在我面前,只听到一个苍老悲恸的声音回响在我耳边:“离开修远吧!离开吧!”
我仓皇失措地逃进卧室,抓起电话拨通了修远的手机。
“你赶快过来!求你了!快过来!”我哭着哀求。
“安随……”修远的声音轻飘得仿佛远在天边,“她们在去你那儿之前,曾经来过我的办公室……跪在我面前,小安,我们……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听筒从我的手中砰然坠落。
我像个幽灵一般飘回客厅,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我开始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个奇怪的梦境,我非常希望那只是一个怪梦,然而它不是,我很清楚这一点。
我坐到无比丰盛的晚餐桌前,打开芳香盈袖的红葡萄酒,倒了满满一杯,一口气干掉。随后便是第二杯,第三杯……
整个世界开始旋转摇摆的时候,我又听到门铃声。我摇摇晃晃地去开门,一头栽进杨渡的怀里。
杨渡将我连拖带抱地弄到了沙发上,我听他在从门口走到沙发旁的一路上,一直在不停地抱怨:“平时看你长得挺轻巧,想不到这么重!”
我笑着纠正他:“不是我重,是你长得太……太单薄!”
“多了!看来你真是喝多了!”
“我……喝酒,”我咯咯直笑,“是因为我失恋了!”
杨渡立刻变成一个哲人:“人应该习惯失去,没有人总是得到。《卧虎藏龙》里,李慕白不是说过吗?——握紧拳头,里边什么都没有;松开手,你拥有了整个世界。”
我忽然拍案而起:“人都他妈的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他妈的为什么不松开手?你他妈的怎么不去拥有整个世界?我问你,你让我习惯失去,你自己又能不能习惯?要是能习惯,那就先从习惯失去我做起!所以,你以后就别再来骚扰我了!”
杨渡于是沉默,就那么期期艾艾地瞅着我。
我心里无端涌起莫名的难过,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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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小屋等了三天,除了杨渡,再没有人来,也再没有人打电话给我。
第四天,我开始失眠,接下来的三天,我连一秒钟的睡眠都不曾有过。睡眠就像跨越黄浦江的大桥,被恐怖分子埋置了重磅炸弹,遥控按钮一揿,轰然断开,再也无法连接。
而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