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撕下传真,径直向翻译部主管梁锐走去。与此同时,下班时间已过,我看到早将皮包收拾停当的几个翻译部同事,仿佛脚底灌风,两肋生翼,竟在一眨眼工夫,集体失踪。
等我把传真件递到梁锐手中时,这位已经身怀三甲的准妈妈立刻眉头紧蹙:“哎呀,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等下班的时候来!”她抬眼看看空空如也的办公室,眉心越拧越紧。
恰在此时,修远来翻译部送资料,梁锐立刻迎上前,满脸都是迫不得已:“修总您看,这份传真要求,今晚十二点之前译成中文……可现在大家都下班了,叫谁回来都要闹情绪。本来我可以翻译,但现在……”她有意用夸张的动作,挺了挺自己尚未显山露水的小肚子。
修远立刻点头:“哦!既然如此,就让安随翻译吧!”
“啊?”我和梁锐同时惊叫。
“安随才来公司一个月,她还从没正式翻译过文件呢!”梁锐并不掩饰自己的不信任。
“早晚要做正式翻译嘛!既然今天情况特殊,就把任务交给她好了!”修远的建议似乎合情合理。
“你……可以吗?”梁锐将邀请函向我递来,尽管她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当然可以!”我一时激情豪迈。那时刻,我感到自己本来打算出演一部电影的小配角,在毫无奢望的情况下,忽然得知,女一号突生变故,所以,她的角色将由我担当!诚然,面对这种天上掉馅饼般的机遇,我既兴奋狂喜,又胆战心惊。跟梁锐一样,我对自己的能力将信将疑:“我……可以吗?”我也在内心自问。然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决定临危受命,迎接挑战!于是,我从梁锐手中接过了邀请函。
“那么修总……”准妈妈仍然不放心,这情有可原,因为身为翻译主管,她必须对所有译件的质量全权负责,“安随翻译完之后,能不能劳驾您,帮忙校对一下?”
“这没问题!”修远爽快地答应了。
梁锐立刻笑逐颜开,千恩万谢之后,拎起早就整装待发的皮包,挺着大肚子——其实再怎么挺,她现在的肚子仍然不大——缓缓步出了公司。
整个公司此刻只剩下了我和修远两个人,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而紧张。我能够清晰地捕捉到,在我头顶上,电流穿过节能灯灯管时,所发出的那种细弱游丝,似有似无的“嗞嗞”声。
修远瞅瞅我手里的传真,目光里充满意味深长的探寻:“小安,这是份商业邀请函,你独立翻译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被天赐良机搞得飘飘欲仙,再加上无知者无畏,所以正壮怀激烈呢!
“那辛苦你了。不过,这份文件没几句话,一个钟头之内,你应该轻轻松松就能把它拿下。所以,等做完手头的工作,我请你吃晚饭去。”
“啊!”我受宠若惊,“感谢领导体恤,本人保证准时完成任务!”
带着史无前例的热忱,我坐到电脑前,开始了自己进公司以来的第一次笔译工作。
第一行英文非常简单,我在键盘上左右开弓,上下求索地一顿敲打,电脑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一行中文:“致有关人士……”我觉得这句翻译精彩绝伦,与译成“给相关人员”或“致负责人”相比,它绝对雅俗共赏、专业得体,对翻译者“信达雅”的顶级要求据此可见一斑。由此看来,做翻译并不难,但要做个像我一样的好翻译,还需要一点点天赋哦……
我一时其乐陶陶。可第二句英文马上令我的火热激情降到冰点,因为在那个长长的句子里,有个最关键的单词我没搞明白——telemunication。
我知道“munication”有“交流或交通”的意思,加上代表“长途”或“远程”意义的前缀“tele”,应该译成“长途运输”吧?于是,我想当然地按照“长途运输”的理解继续往下翻译。然而,下面的句子越来越让我费解,往往一句话,几经斟酌和推敲,译出来的中文仍然牵强附会甚至莫名其妙。
但此刻,时间就像忽从天降的龙卷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我身边席卷而过。我不断去瞅荧屏下端所显示的时间,在巨大的震惊中,我发现,两个钟头已经被卷了过去。
可是,那个内容并不多的邀请函,我连一半都没翻译完。
我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因为传真上的每个单词我都认得,可组合在一起,我就是弄不明白,它们到底想表达个什么意思。
我的喉咙渐渐发干,不久,我的脑门开始冒汗,我猜,说不定此刻,我的头顶上方也正热气腾腾,一如武侠大片中,那些武林高手闭关修炼的阵势,因为我不止一次在电视里看到,高手们一旦修炼,他们的头顶就会变成蒸汽发动机。
三个钟头之后,修远可能坐不住了,因为他从自己的办公室来到我身后,时而默默静立,时而焦灼地踱步。
如此一来,我的思维彻底混乱了!我再也看不懂邀请函上的任何一句话了!
终于,在晚上九点整,修远一把抢过我放在电脑桌上的传真,一边气呼呼地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一边冲我厉声命令:“你马上过来!”
我知道危雨欲来,也知道此祸难躲,于是低头垂目,乖乖地尾随其后,去了他的办公室。
我刚站到他的办公桌前,他就啪地一声将邀请函拍到了桌子上,然后阴着脸问我:“你大体说说,这上边都写了些什么?”
我胆战心虚,硬着头皮嗫嚅道:“这是一份长途运输公司发的邀请函……”
“拉倒吧你!”修远突然粗暴地打断我。由于太过意外,我的思维根本来不及反应,我的自尊心到底受到了多大伤害。所以该刹那,我只是愣愣地呆立着,愣愣地瞅着他。
他怒气冲天:“长途运输公司?真有你的嘿!难怪你把这份文件翻得乌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原来你将电信公司理解成了长途运输公司!”
“啊!电信公司!”我如被醍醐灌顶,刚才百思不得其解的几个句子突然水落石出。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我的翻译水平在修远眼里,已经狗屁不如!
此刻的修远继续以暴怒的态度向我发号施令:“你马上将这份邀请函复印一份去!”
我精神恍惚地接过那张给我带来灾难性打击的英文传真,乖乖地用公司的复印机拷贝了一份,又乖乖地返回来。
修远接过复印件,然后指着我手中的传真件,继续以强硬的态度命令说:“现在,我帮你翻译邀请函,你呢,给我站在这儿,捧着这份传真,好好琢磨琢磨,它到底讲了些什么!”
说完,他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但旋即又转了回来。随后,他不无挖苦地说:“我这会儿才算弄明白,你的笔试成绩怎么会那么好!”
他的画外音再明白不过了——哈!安小姐!你就承认了吧!笔试那天,你找人替考了!
可我偏不打算招供!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