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还真是贾环没有错。他正从赵姨娘处挨了训回来。一肚子气没处使,偏巧有人撞了他,他能不发火么。平日里他也是饱受人的冷眼,此刻逮到了机会还不好好教训人一顿。
甄士铭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贾环。就容貌来看,他所见柳湘莲,后见宝玉,都是人中极品,贾环的模样同这几个相比,是及不上五分的。但就一般人而言,也算可以了。或许还是年纪小的缘故,并没有如何相由心生面目可恶,反算的上眉目清秀了。
被贾环骂,甄士铭倒也不生气。实则贾环此人虽说如何可恶,也是后天环境影响,真正人性本恶的人又有几个。单就彩霞一事而言,可见他还是渴望有一份真心。错不在孩童,不论往后怎么样,如今他不过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又有甚么好计较的呢。
甄士铭便回身低头,没办法,身高差。尽可能的诚恳说:“哦。对不起。”
“……”
贾环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原本以为小厮遇到这种事总会低眉顺眼不出声了事,他大可以再抓住这一点好好说几声,谁知对方接了这么一个茬。这可怎么好哩。
甄士铭不但爽快的道了歉,更是走过去,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三爷一个人在这里走可不安全,怎么也没一个人跟着。还是快点回房去吧。外头又冷又无趣,哪比的人屋里又有暖炉又有糕点呢。喏,这花送给你,算是我赔礼了。”
说完这些,甄士铭已是眼尖的看到那一头有丫头过来了。为免多生事端。他便只说‘改明儿我请三爷吃东西,以赔罪,今天就算了吧,你若有空来找我,随时欢迎。’
贾环被他那花弄的一愣,呆呆的看着他飞也似的快步走了。
便有丫头寻上前来说:“三爷走那么快做甚么,摔了可不好。”
摔了?还不如摔死来的干净。贾环念及自己亲母却如此苛刻,亲父如此冷漠,便是亲姐姐也只同那宝玉玩混,心里落寞至及。他虽然年岁小,懂事的却不晚。也知道母亲时常骂他是因为自己比不得宝玉的缘故。他何尝不想同那些姐妹们好好玩混,但因着别人都看不起的缘故,又何必去找气受。外人不喜,母亲不惯。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对他的。就是丫头片子,也说不定在背后如何指摘。
他心里思绪复杂,面上却只横眉竖眼,哼了一声就走。
果听后头丫头小声说:“怪道比不得二爷呢。”
贾环捏着手里的花,眼泪恨不能就要下来了,却硬吞了回去,只道:“方才那个是谁房里的小厮么。”
有人答道:“并不是。府里来了客人,他就是甄家的哥儿,叫士铭。”
甄士铭?
母亲之前却也是因为这桩事来责怪他的。
他看了看手里的花,抿紧了唇,终于没有扔了它,昂首挺胸气势汹汹的往前走去。
甄士铭回到迎春那里的时候,里头三个早已不在等他了,反聚在桌前画起画来。迎春执笔,宝玉袭人在那里看着,英莲站在另一边,也不知道说到了甚么,几个人嬉笑着闹了起来。于迎春处,倒是从不曾见过的场景。
甄士铭勾起嘴角,心里头比划了一下,咔嚓一声道,对嘛,这才对。
一如今天遇到贾环一般,在甚么都还没开始的时候,总能调转舵头。
他一进去,就遭到了众人的围攻,分明才认识多久,倒熟络的像自己人了。宝玉缠着他一定要他画一张画,甄士铭无奈拗不过,只得提笔,画了最拿手的牵牛花。
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
总之没有出彩的地方。他画着画着兴致一起,又画了七个瓜。
宝玉好奇道:“这是甚么?”
甄大编剧得意洋洋道:“葫芦娃。”
谁知道葫芦娃是个甚么玩意儿,于是甄大编剧兴致勃勃的解释:“就是一根藤上七个瓜,瓜里蹦出七个葫芦娃。葫芦娃去斗蛇精救天下。”
宝玉状似明白,恍然大悟道:“蛇精?却也似白蛇传那类?”
亲,答错了就不要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去说好吧。
知道了老太太的心思之后,甄士铭另有了打算。
如此间笔墨在纸上一划,翻过了一页。
这一番平淡笑闹荣华间,春去夏来,秋往冬至,不觉间竟是一年的时光过了。
☆、今岁花圃再相逢
曾有元宵灯映游龙,欲撷香菱并入册容。
而今菱角不求香韵,应是佳人隐入莲丛。
去岁赠花绯爪芙蓉,偏是三爷时时入梦。
今朝绯爪更作赤丹,再拂花过咂味其中。
这便是,快哉一年花过了,端有心迹意平生。
时光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大致总结起来,倒并非如此百无聊赖无所事事。起码收获是有的,比如甄大编剧终于把偌大的荣国府给摸清了条条道道,再比如,在贾宝玉等人的无意教导下他也懂那衣服名称叫甚么,一张桌子叫甚么,甚至于是吃的早饭名称有多花哨。
当然,最大的收获虽然一笔而过,但不得不提一下。甄士铭挺早的时候就已经从贾母那处搬了出来,貌似就在那日于迎春处赏花作画后不久。他寻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把甚么客人不合适,府中规矩,然后还有男儿自小当自强之类的种种话都搬了出来。
而这个理由成立的基石就在于他真的真的很用心的当好了所谓伴读这一职。比如劝着宝玉写字啊背书啊磨墨啊之类,连袭人她们都无比头痛总要又哄又骗的活儿,甄士铭做起来倒也算得心应手,因为饵投的好呗。毕竟男人了解男人。寻个好代价讲些圆滑好话也不是很难。
至于教宝玉如何去应付贾政等事,他不是一个编剧的么,这种时候还是能派上些用场的。
宝玉也是一个聪明的,虽说在他老爷子面前是吓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有人提点总是好。
至于这其中的动力么,自然是因为他不想在宝玉没有完成写字作业的时候再陪他熬夜写功课抄大字。他也很懒的好吧。他也不想念书的好吧。能当事人完成的他乐得清静,动动脑子动动嘴皮子总比动手要好。
日子过起来总是很快的。
好比他当年初初毕业,在工作上混了些许时日,在自己都觉得好像也只是一直在赶稿子的时候,几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宝玉原先也想一起搬出来,贾母如何舍得,甄士铭当然也想着法儿的留他住下。想出去独立门户有的是机会,何必在这种果子还算青涩的时候着急呢。
这一年间,他写过书信给封肃家,也收到过回信,大体没甚么来去,都是讲诸如还可以,还不错之类。甄士隐言词间倒并不见颓丧,确也有说,当初甄府托人带的一封银子救了不少急。甄士铭心中便对那甄辛很感激。
于是他思量着如何寻个机会带英莲回那甄家探探亲。
话就讲到了这头。
说这英莲出落的很好,家教修养俱全,为人又亲和懂事,不说宝玉看着欢喜,就是老太太也很喜欢。她仍同迎春在一处,原是要收拾一间屋子出来的,但后来因是住的习惯了,反倒说不必了。迎春携她手说,倘不嫌弃姐姐这里屋小物薄,妹妹如今还小,再过两年出去住也不迟。英莲自然不会在意,同管事一说,因着迎春不算在谁的名头上,也乐见其成。
两个女儿家在一起很热闹,迎春变了不少,爱说会笑,不似原先如此讷讷不言语。
这一日,甄士铭正是卸了衣服,一个人去外头行走,路上却遇到了探春。好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姑娘,脸若朝霞,眸如清泉,笑意间隐有凤姐的风范。甄士铭站定,和她打了招呼,探春也回了礼,笑说:“这是去哪儿呢,又是去瞧宝玉?”
哪来的又。
甄士铭道:“他恐怕是在拼命背书罢,老爷说好了要抽着问。我是闲来无事随便走走,姑娘要去哪里呢。”
探春说:“刚从园子里来,天也暖了,花渐开的多了,我采着插瓶里,一枝两枝的,便是进门看着,也颇有意思。”
甄士铭定睛一瞧,果然见她手里捧着两束花。想起去年折了一枝花,便笑说:“今年的园子里又栽了新花样,记得着去年的时候,我瞧那花好看,采了一枝,后来才知道那花原叫绯爪芙蓉,乃是茶花中的一种。是我孤陋寡闻。如今这却又不知是甚么花了。”
探春微笑道:“这是赤丹。也是茶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