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不是雪中清姿,倒有暖阳迷人,一时兴起便画了。英莲妹妹年纪虽小,于作画心得却不比我们府里的姐妹差,她瞧见了,便指点了我几下,我才改了一改。果然好很多么?”
宝玉一听,眼睛一亮,道:“居然是妹妹说的?”
英莲抿着嘴笑道:“我也不懂得,也没规矩,看见姐姐画的好看,忍不住多嘴说了。姐姐好脾气,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照我说的改了,反过来夸我,实在当不得。”
迎春道:“我所说全是实情。”她看着宝玉笑说,“可真给你作了一件好事。”
宝玉自然高兴:“再好不过。以后咱们诗词论会,可多了一个好伴了。”
甄士铭看着迎春,见她望着英莲的目光中含着暖意,不禁心中了然。实际迎春也喜欢写写画画之类,奈何天份不及府中姐妹,平日里所写所画不出彩,旁人见了,只会赞别人如何如何好,倒也不会对她指点一二,久而久之,心也灰意也冷的。英莲年纪虽小,但诗书写画不比这荣国府的人差,性子也平易,在这人情冷暖的府中,她对迎春好,迎春自然也欢喜。
甄英莲目光澄澈,笑道:“我一介孩童,说的不好也只让人称是无知。便娟狂了,还望二爷姐姐不要多心才好。但要说起作画,哪里及得上我叔叔呢。”
甄士铭原本还对英莲很自豪很欣慰,如今一听真是头都大了,忙在宝玉眼睛再亮起来之前说道:“瞎说了,我甚么都不会。”
迎春今日话多了,主动调侃道:“但凡如此说的人,必然是样样精通。”
宝玉点头称是,忙乱着要去取纸笔让甄士铭当场一展才华。
嗳哟宝二爷,您别添乱成不。
甄士铭送上呵呵两声。就他那狗爬字,素描他会,水墨真心不通。他只会画竹子,还有小时候的牵牛花,至于写景之类,红楼一帮人简直就都是大师级别的好不好。
赶鸭子上架,甄士铭一个头几个大,忙借口尿遁先走为妙。
在一众人的取笑之下,甄士铭逃出屋子,只留宝玉迎春英莲等人在那里继续说些有趣的事情。放掉些水,甄士铭在外头晃荡,小孩子之间并没有那么多的心眼算计,迎春人虽木讷,却的确是个好处的。英莲同她一块,或许不错。
实际迎春也有精通的东西,她精于棋。会棋的人聪明。
倘若有英莲的个性相辅,迎春的性格不知会否改善一些。说到底,后天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格影响也是很大的。自卑加上人情冷暖造就迎春的性格,她的性格又对她以后的命运有影响。从此刻开始掰,没准能掰的好一些。
说起这环境造就的性格,甄士铭想起贾府中另一个人来。
贾环。
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娃,一个书中所画形象在同权利相抗争却又自甘堕落的娃。
他比宝玉小,如今应当还是个小娃娃。
正这么随便逛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一处花丛。
冬日寒冷,这里开的也不知是甚么花,竟能不畏严寒独自开放的热烈。
甄士铭心中颇有所感,蹲□来拨着花瓣。
没一会,便听花丛后传来人的轻声细语。
甄士铭自后看去,但见两个丫头模样的人,坐在后头的亭间背对着他讲话。
他原本要走,突听得自己的名字。
但听得一人道:“赵姨娘又骂三爷了。竟是为了一个外人。”
另一人说:“可怜三爷不过三四岁,多大点的孩子懂甚么。却硬要他记那甚么诗经四书。”
“还不是嫉妒宝二爷聪明得人喜欢么。三爷人没有人家长的喜人,赵姨娘只能在学问上作文章。上次老爷夸三爷小小年纪字写的好。姨娘听了就拼着命的让孩子练字。晚上都要写到好晚,动辄打骂,真可怜。”
甄士铭听着,不自觉皱起眉头。
就听其又道:“我听说是因为老太太去给宝二爷解梦,说是梦中贵人可助他将来解困。故此老太太才如此上心,寻得了那甄家的娃娃很看重。如今老太太连宝二爷梦中的哥儿姑娘也喜欢,偏看不上三爷。赵姨娘更是迁怒了。实际小孩子最无辜。连自己娘都不疼,还能指望甚么。不过他自己确也不如二爷好脾性。”
“嘘,这话说的过头,仔细别人听见。”
另一个人也知说错话,连忙转了话题聊别处不提。
她二人又挑着些胭脂水粉类女儿家的话说了。
甄士铭听的真切,心中方才明白过来。心道,原来如此。
☆、拐栏廊偶遇贾环
那头甄士铭无意间听了丫头们的闲言碎语,正好解了他的困惑,倒也知道了,为甚么老太太会如此对他二人。不能说揣测人心不好,但总也得有理智。实际上若是没有别的原因,贾母对两个来自甄府的孩子相当的照顾是不合情理的。
或是说,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便是要给甄府面子,也不是如此给的。
让英莲同迎春同住。
让他同宝玉同住。
换个词来讲,这或许就要算是殊荣了。
他二人是寄算在甄府的名头上。老太太此举,甄府必然是十分欢欣。但原来竟有和尚说这种话么。一块玉倘且得人如此宝贝,如今他两个还得了贵人的称号,哧,这是在给一块护身符来着么?甄士铭心底好笑之余,倒想着,若有机会,还真得见一见那和尚 。
此刻距他以尿遁当借口出门已有半刻钟。就是再摸不到茅房,裤子解的再慢,放水放的再久,此刻他也该能蹭到屋门口,总不至于是掉了下去爬不上来。
甄士铭随手采了枝花,正是开的十分热烈的那一枝,红色的,似是蔷薇类,但不认得。
如今也有二月里了,想来,说不定是诸如迎春一类的。
他快步转过小廊栏,不留神撞到了一个人,对方嘴里一声嗳哟彭咚一声就摔地上了。
甄士铭唬了一跳,连忙伸手把人扶起来。
却被人一下子挥开了手。
“你是哪个房里的,走路也不看着点。”
说话分明还奶声奶气的不甚利索,语气倒蛮横的很有纨绔子弟的风范。甄士铭定睛一看,哦哟,人如其声是一个小娃娃。穿着雪青色的袄子,同色背心。撇着嘴横着眼。这表情要是放在十年后作出来,说不得如何讨人厌,但如今也只添了几分的任性气。
甄士铭道:“对不住,我没有看见,你没事吧?”
本想着道个歉,这摆明了可能是哪个公子哥儿的,送他回去就了事。谁成想这孩子居然是个打蛇上棍的,反骂起来:“对不住就完了?我打你一下再说对不住成吗?”
“……”
胡搅蛮缠者最是头痛。
甄士铭有些无语,本来想着撞到孩子怎么着也是自己要客气一点,可人家既然拿客气当福气,那也用不着多给面子了。这么想着,他抬脚就走。
大约是被甄士铭的态度气到了,那孩子一把揪住他的衣摆呵道:“你知道我是谁么?三爷虽然平时不大使唤你们,但主子就是主子,你以为欺负的成么?”
三爷。
这下甄士铭猜出来这娃是哪个了。贾府的三爷莫不就是丫头口中的三爷,赵姨娘的儿子贾环,那个被描写为如何面目可憎心肠歹毒的小子。
他回头去看。算了一下年纪,估计没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