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古功高不能震主,权钱不能过天。一个人的富贵胜过了皇帝,岂非是自寻困境么。
甄士铭由着拢香袭哥两人给他穿着衣服,思绪却飘到了不知是什么地方。心里倒生起一个念头来,一般戏剧之中,一砖一瓦都是情境,倘若镜头着重拍了一个人的脸,那这个人必定是要做一桩事的。一如大戏中,通常是细致到连一双筷子也要放出来的。实际可能剧本所写,将其描绘成是雕龙绘金银筷,但是真给了特写,又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一双筷子的含义呢?
不过,这个可以被观众忽视的细节,却不能因为被忽视而少了。就好像是假设拍一个宫殿,虽然不认识其中器俱摆设,但总不能因为不认识而让它空空如也。
甄士铭正在乱七八糟的想着有的没的。身上衣服已然穿好。
他走到镜前一看,顿时愣了,转身道:“我昨天的衣服呢?”
拢香说:“哥儿昨天的衣服着实是脏了,还有几处破的地方,怎能穿的。”
甄士铭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抬了抬手,又转了身看后面。有些说不出话来。
镜中一人发丝束至顶编成辫拿一顶镶玉翠冠束了,冠上垂下两条丝绦,大红色。身上是浅湖柳色绸面袄,腰束百鸟啼鸣扣带,脚蹬厚底绿面锦靴。眉自细长如剑不失锋,眼似寒星两点,唇不点而润,面如冠玉,眉间浅色红痣更胜抹额亮色。
甄大编剧有些目瞪口呆,摸了摸自己的脸,脸没变,但为啥感觉全身都在金光闪闪。
果然佛要靠金装人要靠衣装?
话说回来这身衣服……很贵吧……
自觉穿着朴素的甄士铭表示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钱人。
当然,真正的有钱人他还没有见到。
袭哥赞叹道:“真是好俊的模样。我原以为柳哥儿和宝爷已是少有,甄小哥儿也不逊色。夫人看见想必是很欣喜。”
夫人?
甄士铭正要细问,就见拢香推他向前,道:“先不说这些。前头摆好了早饭,甄小哥儿看看哪个爱吃,哪个不爱吃。别的回头再说就是。”
饭菜拿大漆盒子装了放在一边,此刻见甄士铭出来,袭哥和外间的几个丫头把一碟一碟的吃食都摆了出来,满满一桌不带重样。看的甄士铭心里头直打战。
直到被推在那里开吃起来,他还在想,为什么有一种临别一餐的感觉?
米粥精致小菜可口,还有香香糯糯的糕点,不过甄士铭吃的如哽在喉。他道:“你们府里真是大方,难怪处头皆说甄府富而好礼,此话果然没错。”
袭哥比拢香要小一些,俏面大眼,比之拢香的老成干练,反多了小丫头的灵动调皮劲。她抿着嘴乐,瞧着甄士铭的模样,觉得很有趣一般,也不怕人说闲话,一个劲的看。
甄士铭嚼着一个暖糯团,问:“我脸上有花?”
“倒不如说长得似朵花。”袭哥笑着揶揄。
拢香推了她两把,或真或假的训斥:“别以为不在那头候着就没规矩了。”
甄士铭大约吃了些,招呼拢香她们一同来用,她们却是不肯的,他也就作罢了。倘是宝玉之类混的熟的,想必丫头们一则不用忌讳,二则宝玉也定能使的出方法来哄其笑乐。这一点上,其实大部分男人都该和他学学。他道:“甄老爷还在府里么?”
袭哥问:“老爷出了门,你去见他做甚么。”
甄士铭道:“我总得提一下何时回家。”
拢香笑道:“不必担心,琪大爷一大早的就派人送了书信快马赶至姑苏城,约莫着或是晚上,再晚明天也该有人回来回信了。分发下去的公文老爷也在办,那些丢了孩子的人家总会来领。哥儿且安心呆着,这里不好么?”
甄士铭问道:“甚么书信?”
袭哥嘴快,道:“可能是先说一声叫你家里人不要担心罢。没准让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看老爷的模样很喜欢你,正巧咱们宝玉也有个玩伴。”
甄士铭暗自皱了一下眉头,总觉不是这么一回事。
拢香叫人进来把盘碗杯筷收拾了,递过帕子给甄士铭擦嘴,便道:“今日夫人带着宝玉去庙里进香。几位太太一起去了,家里没甚么人。甄府也大,你不要乱跑。房里有书,若是有甚么想要的想吃的,只管叫外头的人送来,倘若我不在,袭哥总在,你喊她一样。”
话已至此,甄士铭还能说甚么,他就算想说甚么,能听他说话的人也都不在。
饭毕,自有下头的人来收拾,很快就拾缀了个干干净净。拢香是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办事极为利索,心思也细致。既然是大丫头,就如同是一个地方的管理层人员一样,总有事情要忙,也如她所说,她把袭哥留给了甄士铭,自去忙他事不提。
甄士铭在房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无事,便拿了纸笔,随便在那里写着字。他的字是在甄府里偶尔兴起练练的。大约是前身执笔练的还算不错。基础打的好,他随便一写,倒也勉强看的过眼,自然,除了正楷,也不会别的字体。
他画了一条线路,姑苏,维扬,金陵,京都。又在每个地方标上了主要的人名。年限此刻不可考,但就撰书其中之一所说,应当是在二三四年以后,才有黛玉入府一说。不知是否如此。甄士铭先在姑苏作了一个标记。
消磨间,顿饭的功夫一日很快就过去了。
傍晚时分夕阳晕黄。
甄士铭实在闲着无聊,就出门去走走。袭哥怕他不认识路,是以陪着。
袭哥随口道:“似哥儿这般眉心有痣的怕是没有了罢。”
甄士铭想起另一个眉心有痣的人,便想说并非如此。但此刻袭哥的心思被一旁的梅花引了去,他说的话袭哥并没有听见,也就罢了。
只在心中暗想,日后到了京中,得先找那葫芦庙里的和尚才对。
此时出了拾香居,前方绿荫绕湖,湖上架着曲桥,湖中心是一座亭子。在这里放眼望去,风景极好。甄士铭上了桥,见那亭中有两三人,正在谈笑。一男两女。
男人是坐着的,两个丫头模样的是站着的。
他仔细瞧了瞧,只见那男人行为粗鄙,神情不似正经之人,便很好奇:“那是谁?”
袭哥原想拉着他走,但此刻已然晚了,便只能说道:“是贾府来的客人。”
说晚,是因为那个男人也看到了甄士铭,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大呼:“果真如此?”他边说着,边大步走来,狂喜的神情都让甄士铭忍不住退了两步。
那个男人把甄士铭上下打量了两三遍,不住的拍着大腿:“妙啊,妙啊。你们府里既有如此人物,怎不早的说了来。我也不用逗留如此多的时日。”
甄士铭隐约觉得有些内情,刚想问,便听一个年轻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倒非有意隐瞒,不过此事还请到书房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