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甄士铭恍然大悟,心情复杂:“原来是你故意的。”
“可不是。”柳湘莲笑的眉眼弯弯,“这下子道长不会再说我拿不起鸳鸯刀了。”
甄士铭问:“你很喜欢那刀?”
柳湘莲嗯了一声,眼睛都亮了起来:“此刀乃是一对。我从小喜欢刀枪棍棒,四处拜师,如今虽然年轻,但寻常功夫还是习的可以。那日我一见那刀,便心生喜爱,央着道长给了我罢。他却说我太年轻,此时不是时候。今日他终于松了口啦。”
柳湘莲喜滋滋的说着,手里小小的比划,仿佛那刀已在手中:“日后我若是娶了一个绝世佳人,便将其中之一相赠,好借鸳鸯的寓意,愿我俩白头到老。”
他虽然模样还小,侠骨豪情却从面上油然而生,可谓长成必是一条英雄好汉。思及日后他戏薛蟠,又不计前嫌同薛蟠相结拜,却因轻率失却一段良缘,从此有情人一则归入太虚,一则遁入空门,不禁让人嗟然生叹。
甄士铭看了一眼前面讲着话的大人,小声问:“你认识甄家的宝玉,那是不是也认识贾家的宝玉?”
柳湘莲很是好奇:“贾家莫不是那宁国二府的贾家。”
甄士铭道:“可不是他们这一大家。”
柳湘莲抿着红润润的小嘴,想了片刻笑道:“啊,我知道了,你说的必是他们家的二爷。听说是衔玉而生,模样又生的同那仙人下凡了一般,很是得老太太喜爱,京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我也听说过,只是后来匆匆离京,便不曾见到。但听说,他也是一个同旁人极为不一样的人,好胭脂女儿色,厌男子污浊身,偏头脑聪慧,灵动非常。你这么一说,倒是同这里的宝玉很是相似。日后回京,我定要去见他一见。”
两人正说着话,已是拐过了十里八弯的游廊,绕过了拱月门,但见前面一座大插屏,往旁边一绕而过,便是正厅显现在门前。天色已黑,家眷恐已入睡,灯只点了一半。
有小厮轻手拦住甄柳二人,让他们去旁边侧厅等待。
甄士铭和柳湘莲便去了。
厅里装点极为考究,甄士铭摸了摸手下的椅子,暗自和姑苏甄府里的相比较,除了手感更润泽一些,雕功更精致繁琐一些,别的倒也没什么太大不同。当然也是他不识货的缘故。
古董啊。古董也分档次。
早知道当初古物明鉴这本书就应该好好的看看。
下面的人奉了茶上来,旁边站着几个丫头,同柳湘莲是有些熟悉的,同甄士铭就不大认得了。甄士铭细细看过去了,大约不过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穿着气度,自与寻常丫头不同。小女孩儿,甄士铭心道,对他来说确实是的。
柳湘莲喝了一口茶,感叹道:“果然我不习惯这些条里条框的规矩。坐要如何,站要如何。还是外头天高地广来得自在。要人奉茶,不如自己取了水,耐心的等着。那样的茶水想必更加入味。”
旁边有一个丫头笑道:“柳哥儿真是同我们家的甄爷一个样儿。怪不得你二人如此投缘。他也说过如此的话,说这瓜果若是由自己动手,先是埋土,再候着它长花结果,等瓜熟蒂落,那吃到嘴里的滋味也是很不一样的。只有一点不同,这茶水瓜果,他却是一定要姐姐妹妹喂了方才觉得更加的香甜。”
柳湘莲笑笑,只摇了摇头,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说:“今日我来纯属意外,明日我便另有他处去,你们也不必同他说起了,省得他第二日虽是听说了,却因见不到而别扭。到时候你们少不得哄上几哄,谁也不痛快。”
“柳哥儿还是喜欢云游四海。”
柳湘莲笑着说道:“四海之大,地广物博,有很多东西是府里见不到的。”
柳湘莲的气度胸襟,侠骨豪情,是甄大编剧第一次亲眼见识,亲身感觉。不禁生起了佩服之心,心想,若是能与这样的人结交,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确是好友一个!
便听柳湘莲转身问:“那些娃娃估计着是会被送回老家的。你又待如何?”
甄士铭指了指自己:“我?”
柳湘莲笑:“傻了不成,除了你,难道是这些姑娘家们。你要是将她们放回老家,看那宝玉会不会同你拼命。”
周围细细碎碎响起一片笑声,清脆的让甄大编剧耳根子一烫。
他咳了一声,说:“我也要回去。”
他已经想好了,原是他想着如何去得京都,但后来马背上一番醍醐灌顶,甄士铭改了主意,想着先要回甄家,待家中事情处理干净再前往贾府不迟。何况三月十五不过是月余后的事情,也算近在眼前。他终究是不能听之任之。
既然入了这门,但觉其中之事每任其发生一件,心中便不顺畅一分。
既是要全盘参与,倒是要参与个彻底。是天定还是人力,总也得慢慢磨着才是。
虚空道长一番话隐有真意,姑苏城外赖头和尚早有提醒,是他一直糊涂。
这剧本,不该由他记录,得由他来执笔。
警幻仙子虚空中那一袭话,他初时忘的一干二净,近日倒想了起来。
时人只知戏幕悲喜,不知人生疾苦,与其旁观喜乐,不同亲历一遭,那便是如此了罢。
☆、甄府留客不知由
此时又有小厮上来,说要领甄士铭和柳湘莲二人前去正厅。
甄士铭便跟着他们去了。
正厅也分为三间,是以虽说不过就在隔壁,却也不是走两步就到了。快要到时,甄士铭听到里头传来有人的讲话声,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带着笑意。
“要将那些娃娃分派回家,怕是要费不少的人手。依我之见,不如先将他们好生安置,问清原籍,再将告示向下分发,让丢了孩子的人家自己来领,岂不省事。”
“倒也确实。只是既然有人来寻,城里的人必然也会增多,这治安问题……”
“父亲何必着急,一一嘱咐下去,叫人好生注意可不了事?”
“既然如此,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知道了。”
也就在这时,甄士铭跨过那廊角弯,小厮示意他二人在门外等着,先进去通报:“老爷,柳哥儿和那个孩子来了。”
他口中的老爷,自然就是甄府的一家之主,甄应嘉。
甄士铭定睛看去,却见一面方额阔的男人,威严端坐于首座,虚空道长站至一边,朝他望了过来。甄应嘉身侧立了一个人,面上始终带着笑,可不是那身姿风流的甄家哥儿。原来他竟是甄应嘉的儿子……亦或是女婿?
甄士铭原本想问柳湘莲,但甄应嘉已经示意人过去了,他只好闭口不言。
贾雨村说甄家是一个富而好礼的人家,极为难得。甄士铭原本还以为能见着一个面慈目善的当家之主,没成想也是一个威严的别人都不敢大声讲话的人。他真是太天真了!
甄府如何,里头有几个儿子女儿,甄士铭真的是不知道。不知道的甄大编剧只能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权且先看湘莲如何行事。
甄应嘉并不见多少动作,只是打量着甄士铭。倒是那称甄应嘉作父亲的哥儿笑着说道:“一段时日不见,湘莲又长高了,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柳湘莲并没有见到熟人一样的欣喜若狂,只笑着行礼:“见过甄老爷,琪大爷。我也没做甚么,真正立了功的却是这位小哥儿。”
甄应嘉便问甄士铭,几岁了,是哪里人。甄士铭稍微犹豫了一下,却也都答了。
当听说甄士铭也姓甄时,这位甄家的大老爷有了些笑意:“原来是本家,确是聪慧。”
记得当初贾雨村是说不敢高攀的,但是甄大编剧说不出口,甄士隐一家虽然也姓甄,但其行为气度却真的是真真的,在此种风气中极为难得。要说他甄家高攀不上这位甄家,倒不如说不想高攀。于是甄大编剧笑了一下,只说:“小府之人,哪里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