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人个头大,阿柳身样小,又比他们灵活。王八一扑一抱一蹿,全都溜了个空不说,又因船摇不着力歪歪晃晃斜在舷边上。阿柳那小哥儿真是好胆子,单手一撑船舷伸脚刺泠的一踹,直把个王八踹下了水真做了一只落水绿毛龟。
甄士铭看得热血上头,不禁大叫了一声:“好!”
早有甄家的人上前,一人跳下水去将那王八捞了上来,另一个大步踏上船来扣住胡汉船夫二人,再有几人进去搜那舱内之物。
阿柳早已见着甄士铭和虚空道长等人,喜笑着迎了上来。
他额上有细汗微出,笑颜却堪称明媚动人,让人愈加分不清他究竟是男是女。甄大编剧不禁胡乱的想,倘若宝玉在这里,不知是不是又要姐姐妹妹的乱叫,但若是一个男子,也无怪乎薛蟠这等人去好那龙阳之癖。他想着想着,不禁浑身一抖,面一红,把自己骂了一顿,心说好么,好的不想想那等乱七八糟。吧,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阿柳上前来,目光里满是赞许:“原是我小瞧了你,想着如此富家子弟吃不得苦,你走了我倒后悔了,万一在路上有个闪失,倒是我害了你。许久不见你来,我便想出去寻着,不想惊动了那恶棍,才闹了起来。如今见了你们,方知是我错了。”
甄士铭原先说话从来简洁,在府里倒也混的尚可,此刻初至外头,才发觉实在同屋里有着很大差别。他清咳一声,尽量让自己说话符合他们的习惯,斟酌着语句说:“也是凑巧,要不是阿柳指明了路,今日怕是无法善了。”他笑道,“倒是你,如何放心的让我去了,竟不怕我趁机跑了?”
阿柳笑说:“你既不似寻常孩童只知一味哭闹,又对陌生小孩心生怜悯之心,又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道长常说观其人必先观其眼神,想来我是没有看错的了。”
甄士铭尤如被一柄利剑戳心,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却见那阿柳扑到虚空道长怀中,撒娇道:“道长。我立了如此功劳,你那鸳鸯剑是不是可以借阿柳把玩一下。”
虚空道长慈爱的搂过他,说:“你行事草率,若非如此,又如何进得贼人的船来,还好意思说自己立了大功。鸳鸯剑原本我想着下次见面再给你。既然你来了,那便罢了。稍时同我一起去取罢。但记着莫要辱了它的名声便可。”
阿柳,鸳鸯剑。
鸳鸯剑!
甄大编剧如遭雷劈,讷讷道:“慢,慢着。你不会是姓柳,叫湘莲罢?”
那小哥儿转过脸来,更胜娇妍的容貌上初显稚嫩豪情,又是笑又是好奇:“原来你还是一个算相的?要不得如何晓得我的名字。”
轰隆一声,甄大编剧觉得脑瓜子又被雷劈了一下。
方才他还说若是男子此等姿色,便是薛蟠等人好龙阳之癖也是情有可原。
没想到这个小哥儿真是柳湘莲?!
他木着脸,久久不能回神。
为什么柳湘莲会这么早出现?
自然无人回答他的疑问。
偏是那身姿颇有些风流的甄家爷子笑着走了过来:“这几人我们便先押着去见官儿了。柳哥儿,宝玉可有些时日没见你。呆会不许再跑了,可要进府去坐上一会儿。”
轰隆隆!甄大编剧已经淡定了。
书的里头湘莲是贾宝玉的好友,却没说柳湘莲不能认识甄宝玉的,是吧。
算了,他已经只能以一个渺小的心态去看待这一切了。
甄家那人又朝甄士铭微笑道:“这位小哥同甄府也是有缘,此事也因小哥之力方能解决,过后也请入府小聚片刻。”
甄士铭忙道:“有道长出面,自然比我这个孩童所言令人信服。倘若不是阿柳有本事,如今那一群孩子已经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虚空道长笑说:“阿柳虽机灵,只身之力却也做不了什么事。今日若非有你,怕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局面,倒也不必你来我往的推礼。”
白眉老道,仙风道骨,面上的微笑总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渺渺真人,茫茫大士,都是太虚幻境之人,超脱于红尘之外,权作引路人。虚空道长却似是天外人,又身系红尘,仙人和人终究是两相差别。
甄士铭方才才在路上想通一事,此刻闻言,终于翻身下马,郑重其事的深深作了一个揖:“道长,既然如此,小子还有一件事,烦请道长也举手帮忙。”
“何事。”
“小子曾因一念之差,行了懊悔之事,如今心中牵挂,若有……”
甄士铭的话尚未讲完,就被虚空道长托着手臂扶了起来。
虚空道长目光露出慧然之意,微笑道:“莫言,莫言。贫道方才便讲过,有缘的人总有相遇的一天,是命躲不过,是劫逃不了。因你之失非你之过,缘来缘去终有一解。小友心中有结,不是今日可解,来日自然有人为你解忧,此刻毋须多言。”
言轻意重如钟。
甄士铭目光微动,唇间嗫嚅,不再言语,只深深的行了一个礼。
不消片刻间。
方才才离开的地方此刻又在眼前。
甄士铭抬头去望。
甄府宏伟,高墙朱门,挡住了里头的风光无限,不知比起宁荣二府来又是如何,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天暗星稀,隐约透着蓝。那甄贾两府就如同是星河之中最为耀眼的那两颗,虽然亮堂,却也已经在燃烧着最为辉煌的生命。
而如今,他即将踏入其中。
☆、入甄府心中真明
甄家的人在船上好一通收拾,哭哭啼啼的小儿声此起彼伏,王八胡汉几个被押着送了官府。甄家那位身姿颇有些风流的哥儿跟着去看了。再有另一个细眉长眼的人领了他们进府。
甄士铭曾经去过一次现造的大观园,里头尽量仿着书中所写,建筑雕刻均是十分精美令人叹为观止。现代所造方是如此,不知这里的大观园又是何等的壮观瑰丽。但那也就是几年后的事。此刻进得的甄府与贾府又有不同。
甄士隐的府邸也大,也考究,但绝不是如此的令人像是进了一家博物馆大花园。甄家的哥儿几个在的缘故,并没有同林黛玉一样进了角门,而是直接进了大门,这是托了甄家哥儿的福气了,甄大编剧也晓得原本以他们这种身份,是必定走不得大门的。
进了门,有小厮迎上前来,打着灯给他们照明。脚下着地踏实,大大落落的石板路,宽且阔。天暗周遭景物看不真切。隐约只能看到掩在丛中有飞檐翘角。
甄士铭和柳湘莲走在后头,虚空道长和甄家的哥儿走在前头,说着话。
甄士铭悄悄问柳湘莲:“你原是京中人士,怎么就跑到了金陵,还被那王八给捉了去。”
柳湘莲抿嘴一乐,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京里人。”
甄大编剧搜肠刮肚想着词:“听你口音纯正,当然不会是南方人。”
柳湘莲面上露出新奇神色,拍手轻笑:“好极好极。这回竟被我遇见个能人。我总以为,天下间钟灵毓秀的人物也不过数着那么几个。原是我见识浅薄。宝玉总说天下男儿皆浊物,唯有女子是真好。这回定要叫他见见你,我说他一定是错的。”
甄大编剧心说,你的宝玉到底是哪个宝玉。
柳湘莲说着,便又道:“你哪知是王八捉了我,不是我自己跳进了王八洞。他能有几个能耐?我向来喜欢四处游乐,那日到了姑苏境地,正好遇见了他在行不轨之事,便跟着他到了渡口,方知他是要北上。北上必得泊于金陵口。偏巧我在这里还认识几个朋友。天赐良机,又怎么能错过呢。”
甄士铭恍然大悟,心情复杂:“原来是你故意的。”
“可不是。”柳湘莲笑的眉眼弯弯,“这下子道长不会再说我拿不起鸳鸯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