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做旁人,宁西锦纵然不愿喝,却断然不会同那人耍脾气,今日却偏偏拧着一股性子不肯服软:“不喝。”
辛云川想到她胸口好不了的伤,想到李先生说的再好的底子也禁不起折腾,心里一阵焦急,又恨宁西锦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怒道:“你喝不喝?”
宁西锦知道自己矫情自己作,可本来就怨辛云川,这下子更是被他激得倔起来,冲动之下口不择言:“你大爷的老子就是不喝怎么着吧你!”
她从来见的都是辛云川寡淡的表情,从没见过他怒意勃发的样子,可今日她想他是生气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恶狠狠瞪着她,薄唇抿成了一线,她甚至都看到了他眼中的赤红,像极了一头行将捕猎的野兽,宁西锦想她该是害怕的,可不知为什么,辛云川这样生动的怒意却衬得他更为英俊,纵然是发怒,也是好看极了。
宁西锦一面想一面唾弃自己,却发现辛云川忽然平静了下来,不仅平静,甚至还勾起了一丝笑:“好、好,你不喝是吧?”
这是宁西锦第一次见到辛云川的笑,那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辛云川年少荒唐时会有这么多红粉知己,原来一笑起来,华茂春松。
第17章 药(三)
阿璃端饭来的时候不敢看宁西锦的眼睛,垂着头给她摆筷:“小姐,吃饭了。”
宁西锦眼珠都要掉下来,不可置信地颤着声问:“这是我的饭菜?”
“……是。三少吩咐了,说小姐一天不愿喝药,一天就只能喝这样的粥。”
宁西锦差点儿笑出声来,辛云川啊辛云川,也亏你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把药和粥混在一起,说是粥,那米粒儿少得可怜,分明就是一碗汤药。
她垂死挣扎:“还有没有别的吃的?”
阿璃瞄了她几眼,喏诺道:“就只有配粥的腌菜了。”
宁西锦冷笑几声:“我要回相府。”
阿璃为难地看着她:“三少说了,在小姐伤痊愈之前,最好还是在将军府静养。”
宁西锦沉默了半晌,开了口:“拿出去。我不吃。”
“小姐……”阿璃还想劝一劝,看到宁西锦面如玄铁的脸色,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边阿璃刚出了宁西锦的门,便被辛云川的随侍唤到了书房里,辛云川坐在案台后,眼也不抬地问:“吃了没?”
阿璃心里直喊晦气,这俩主子闹别扭,却叫她夹在中间难做人,可也只能说实话:“两天了,除了水,什么都没动。”
辛云川疲倦地往后一靠:“下去吧。”
阿璃下去后,少将军手中的书持了半日却一页都未翻过,辛云川眼中看着字,脑子里却全是宁西锦倔强的模样,好不容易努力打起精神看了两三行,伸手要拿笔批注,脑子里却又闪过宁西锦血淋淋的胸口,手中不由得一紧,“唰”地一声,笔洗里飞溅起了几朵水花,一支断成两截的白玉紫毫随着水波晃动不已。
宁西锦饿得头晕眼花。其实她是最捱不得饿的,来京的头一年,她没少捱过饥,后来遇到了大迢,生活渐渐稳定下来,虽然勉强有了一口饭吃,可究竟吃不饱,因此每一口都要细嚼慢咽,一个馒头也能吃大半天。再后来认了祖归了宗,总算是饿不着了,她对食物仍然有一种执念,错过饭点就觉得心如刀绞,每顿都要撑得再吃不进去一口方罢休,因为这个没少被宁梦衣嘲笑过,她也只是笑一笑不说话,没捱过饿的人,大抵不会知道她的感受。
可如今她居然自作孽地饿了两天,她浑浑噩噩中只觉得自己着实坚强不易,翻一个身把脸埋到枕头里,本来想睡着了也就不饿了,可胃里饿得火烧一般,恨不得把枕头都撕成一条条干咽下去,于是只能仰躺着哼哼,一边挣扎着是不是该妥协。
这时门忽然开了,宁西锦听出是辛如婉的声音:“锦姐姐?”
宁西锦心里刹那间有一种见了大白馒头似的激动,想出声应她,发出声时却只有软绵绵的哼哼。
辛如婉鬼鬼祟祟地左右瞧了一番,回身关好了门。几步来到宁西锦面前,把一个什么东西迅速地塞进她被子里,无奈道:“吃吧。”
那是一个馒头,既冷又硬还发黄,然而宁西锦却啃得狼吞虎咽,末了还意犹未尽地把掉在床上的馒头屑都舔干净了,这才觉得饥火中烧的肚子稍微满足了点,感激涕零地握着辛如婉的手:“如婉,滴水之恩涌泉以报,今日我承了你一个馒头之恩,来日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辛如婉看着宁西锦认真的眼神,心想这姑娘也忒实诚了点儿,这几日辛云川猫捉老鼠似的盯着她,厨房也跟议事重地似的层层封锁,就是为了防她和宁西锦通气儿,她不敢说这个馒头是管厨房的大娘打算掰碎了留给鸡吃的,所以才这么容易偷来,只能冲宁西锦笑笑。
宁西锦前后左右把辛如婉扫了一个透:“还有不?我快饿死了。”
辛如婉摇摇头,沉默了半晌,看着委顿在床上的宁西锦,问:“锦姐姐,你恨不恨我三哥?”
“恨。”宁西锦果断地回答。
这分明就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警惕地瞄了辛如婉几眼:“做什么?给他说情来了?”
“不是。我就问你,你恨他哪了啊?是恨他那时不救你,还是恨他不给你饭吃?”
“那时三哥本来要救你的,后来抛下你转而又救我,锦姐姐,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不仅恨他,还怨我?”
“可是你恨不恨小齐王?你恨不恨宁梦衣?他也是救宁梦衣而没有救你。还有陆仲之呢?他是为了自保也没有救你,这些人你恨不恨?或者我换个说法吧,假如今日让你喝那些药的人不是我三哥,是小齐王或者陆仲之,你还会不会和他们闹?闹成这个样子?”
她咄咄逼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宁西锦觉得脑壳发热,耍赖似的躲在被子里装死,她隐约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知道她从没怨过段华熹和陆仲之,也知道今日若在段华熹家里养伤,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撒泼耍性子,可她就是不肯承认。
辛如婉幽幽地叹了口气,作了一个总结:“姑娘家只有在自己心上人面前才禁不起半点委屈,才容易使性子闹别扭。”
她说完就出去了,留了宁西锦一个人发懵,辛如婉这一道雷劈得不轻,把宁西锦混沌的脑子劈得七荤八素,恍惚中闪过一道亮光。
晴天霹雳啊。
原来她对辛云川动了邪念?
就在宁西锦抱着自己脑袋痛苦思索她究竟是对辛云川由爱生恨还是由恨生爱这种玄而涩的哲理时,辛如婉又往少将军的书房里走了一趟。
将门出来的女子,是比寻常女子要爽快利落得多的,辛如婉开门见山:“三哥,我给锦姐姐送食物了。”
辛云川冷冽的眼神慢慢地从书中转到她脸上,辛如婉打了一个哆嗦,硬着头皮道:“锦姐姐两天没进食了,撑不住了。”
辛云川有一瞬的犹豫,可还是道:“她不吃药,伤不会好。再饿她一天,她定然是会妥协的。”
辛如婉简直想翻白眼:“哥哥啊,锦姐姐不是你的战俘啊!她是个姑娘啊!你倒好,拿对付战俘的办法对付她,她现在是恨你恨到骨头里面去了!”
见辛云川仍然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辛如婉忍不住大骂:“你到底懂不懂怎么哄女孩子啊!你从前好歹有过那么些莺莺燕燕,怎么就一点也不开窍!活该你顶着这张棺材脸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