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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声冷笑了几声,讥讽道:“我来是告诉你,爹让你赶紧回家,别仗着身上有伤赖在段大哥家不走,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没名没分地住在一个大男人家里,你不要脸爹还要面子呢。”她说完这些自认为恶毒的话,本想等宁西锦反击,不料后者蒙在被子里气儿都不喘一声,她等得百般无聊,也只能走了。临走前,明知宁西锦看不见,还是朝床上那人狠狠剜了几眼。
第16章 药(二)
其实宁西锦也不大愿意留在段华熹这府里养病。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府里是段华熹平日金屋藏娇之所。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自从宁梦衣走后,段华熹一见到宁西锦便摆出一张怨怼的脸:“宁西锦,为了你我连这地方都暴露了,梦衣也知道了,这几天她就没搭理过我。”
宁西锦无语凝噎,只能别开段华熹苦哈哈的眼神。
底下碎嘴的下人看着段华熹走远,嘿嘿笑了几声,掰着指头数了又数,最后伸出一个手掌:“宁小姐,这园子曾经有五任哪。第一任是花满楼新选出的花魁,好大的本事,留了小齐王两个月,后来不知哪天就搬出去了;第二任是玉缘春里一个唱小旦的姑娘,那声腔念的,那水袖甩的,啧啧啧,台上飞一个眼儿,换来在这园子里被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住了一个月;第三任是当年辛少将军打败乌桓族,乌桓族为了求和献上的族长女儿,你别说,蛮夷的女人和中原的比起来就是不一样,那水蛇腰扭起来真是骚哪,不过后来也就那样;第四任是江南的一个琴姬,被小齐王请来在这园子弹了半个月的琴,半个月后也就走了……”
宁西锦听得津津有味,感叹段华熹的红颜知己简直是横跨了大江南北囊括了各个民族,待要再听,那下人却不说话了,宁西锦忍不住问:“就这么完了?不是说有五任么,第五任呢?”
那下人神秘地朝她笑:“您哪!”
“……”宁西锦一口气没喘上来,顿觉体内气血翻涌,差点血溅三尺。心里想这府邸是怎么也住不下去了,可要是搬回相府,还有宁梦衣这么一个冤家在,她的伤不但不会好,反而莫名其妙再多添几处也不是没可能,因此心里一时很忐忑。
她的伤其实不重,泰半已然好的差不多了,就只胸口那处刀伤,怎么也不肯愈合,每次换药时便是血淋淋的一阵痛。这一日她正换了药休养在床,听到窗外辛云川和段华熹的声音,似乎约好一同来看她。
辛云川的眼神草草扫过宁西锦胸口染血的绷带,皱眉问段华熹:“她的伤还没好?”
段华熹也很无奈,烦躁地挠了挠头:“该用的药一点都没落下,补血调理的方子也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
辛云川沉吟了半晌,做出了一个决定:“华熹,让她搬去我那疗伤吧。”
“你?”
“是。”
段华熹几乎喜上眉梢:“行!我这就给你叫轿子去,宁西锦要是再不走,我家那老爷子怕是就要杀到这里来了。”
两人一对一答,谁都没有问一下宁西锦的意见,就这么一床被子一卷,一乘小轿理直气壮地将宁西锦抬进了将军府,颇有恶霸抢亲的味道。
宁相也曾派人来接过宁西锦,被辛云川一句话挡了回去:“她伤尚未痊愈,不宜搬动。”
宁西锦躺在床上想你这是坑人哪,不宜搬动,不宜搬动你是怎么把我从小齐王的别院搬到将军府的?心里暗暗骂完了,忽然又觉得一阵萧条,自己伤成这样,宁筱庭却一次面都没露过,他们的父女情,寡淡凉薄得很哪。
宁西锦之前受刑时便来辛府养过伤,一来二去的和辛府的人也熟了,且又是阿璃照顾的她,辛如婉也时不时过来陪她逗趣,心里就更加踏实。
辛云川也一日三次的过来探望,晨昏定省似的,每次来都皱着眉头看她胸口的伤,末了和阿璃说:“派人请李先生来罢。”
宁西锦不明所以,阿璃一边替她描额上的花,一边慢慢地讲给宁西锦听:“李先生是三少随军的军医。咱们沙场上来去的,每一次打仗都是做好了丢命的准备的,死伤也多,所以随军的军医个个都医术高超,那些太医院的太医也未必比得上。李先生就是个中翘楚,刀伤剑伤毒伤,没有他治不了的。”
宁西锦在最底层的市井里过的日子长了,乍一听阿璃这番描述,立时就把李先生想成了街角支一个摊子竖一个幌子卖十全大补丸的半仙,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不多时辛云川便领着一个中年人进来了,言语恭敬地指着宁西锦道:“先生,就是她。”
李先生大约四十开外,面皮黑红,长相也十分淳朴,不像是辛家军中鼎鼎有名的军医,倒更像是最普通的一个老百姓。他见到宁西锦并不客套,板着脸便抓了她的手腕闭目搭脉,片刻后睁开眼睛道:“小姑娘,底子原来不错。只是前些时候是不是受过一次伤?还没好好养,病根就落下了,也不怪这一次好不了。”
辛云川闻言蹙眉:“前些日子的伤没好全?那时也是在我府里养的伤,请了太医来,说差不多了,调理调理就好的。”
李先生冷笑一声:“那些太医有什么狗屁医术,他们说好了你就信了?小姑娘不比你皮糙肉厚的,底子再好也禁不起这么折腾。”
辛云川沉默着任他数落,等李先生那爆脾气过了,才问:“还请李先生好好调理。”
“那是自然。”李先生埋首写了一张方子,拿着医箱便推着辛云川出了门,待门扉一关,立时变了一张脸,嘿嘿笑着逼近辛云川:“云川,里头那个,是不是你的……嗯?”
见辛云川不答,又问道:“和你从前的那些个不一样吧?我瞧着你对她特别上心。”那张老实木讷的脸笑得特别暧昧,连带着起了褶子,怎么看怎么猥琐。
辛云川怔然了很久,慢慢说道:“我背弃过她一次。”
李先生得了这个答非所问的回答,本想好好嘲笑辛云川一番,见了这个年轻后辈脸上怅惘的神色,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轻叹一声,晃着医箱走远了。
将军府的下人得了辛云川的命令,知道宁西锦是贵客,并不敢怠慢,到了傍晚,李先生开的药方就煎成了一碗汤药,伴着晚膳一同送到宁西锦房中去。
阿璃出去打了热水进来预备给宁西锦擦手擦脸,没想到一推开门,便瞧见宁西锦抠着嗓子眼儿干呕不止,惊得差点摔了铜盆,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宁西锦面前去:“小姐,这是怎么了?”
宁西锦看着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无语泪花流,半日说不出话来。阿璃循着宁西锦的眼神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是那碗药吧。李先生开的药虽然滋味儿是涩了点,可药效是奇好的。小姐第一次喝不惯也是自然的,多喝些也就那样了。”
宁西锦想神医之所以为神医,莫非就是因为开的药方特别苦?她其实是不怕吃药的,小的时候,遇上她娘亲心情好时,也曾有过蜜饯哄着她,可泰半时间却是连一勺白糖都无,于是也就这么喝下去了;到了京城,别说蜜饯,有时候连大夫都请不起,好不容易能吃得起药,哪里还管什么苦不苦,第一保命要紧。可纵然是这样,当她第一口喝下李先生开的汤药时,也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全部抠出来在水里涮涮再装回去,抵死都不愿意再碰那药一指甲。
阿璃劝说半日无果,又不能捏着宁西锦的鼻子给她灌下去,只能妥协,回头对辛云川这么那么一报告,辛云川就又皱起了两道好看的眉。
“这次就顺着她吧,明天的药你盯着点,多劝劝她,不吃药总是不好的。”
阿璃头一次看到平日寡言少语的少将军这般罗嗦,不由抿嘴一笑,正要退下,又被辛云川叫住了:
“对了,去买些蜜饯哄她吃药,福……记的蜜饯。”
“金福记。”阿璃纠正。
“嗯,是了。”
于是第二日,宁西锦对着金福记的蜜饯和发霉一般的汤药爱恨两难,末了蜜饯是吃完了,药却还是一口没动。
第三日如此、第四日依然如此,身上的伤没好多少,倒是开始牙疼起来,到了第五日的时候,阿璃不见了,辛云川寒着一张脸端着药重重在宁西锦面前坐下。
“喝药。”
“不喝,真的太难喝了。”
“喝药。不喝不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