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迢很委屈:“我以为他是黄半仙说的贵人。”
“贵人你大爷的!他在咱家白吃白喝死乞白赖了那么多天,就是个废柴!要不是他,这碗汤本该是你喝的!”
大迢在背后揪宁西锦的衣角,宁西锦回头一看,宁华熹正站在门边,眼神灼灼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宁西锦一时哽住了,想对他说这是气话不是真心的,又拉不下脸来,只能哼一声,转过身去洗碗,觉得自己真他妈的矫情。
身后的宁华熹也没动静,宁西锦洗好碗一看,他已经没人了。
这样也好,他本来就是个闯入者,总有一天会走的,她想她不该把感情放在注定没有结果的人身上,这样的行为很蠢。
洗好了碗以后宁西锦擦干手,走进堂屋预备算一下这个月的开支,结果一抬眼就看到宁华熹正坐在桌边,望着桌上的蜡烛出神。宁西锦脚步顿了一顿,又想到如果现在转身离开未免显得自己太小气,于是硬着头皮坐到桌子的另一边,开始打算盘。
蜡烛的光有些昏暗,宁西锦不大确定宁华熹是不是正盯着自己看,但总觉得浑身难受,正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却听到宁华熹轻蔑地哼了一声,说:“你对钱看得真重,斤斤计较。”
宁西锦心里轰的一声烧起了一团火,既愤怒又难受又心酸,他没穷过,自然是不知道没钱的滋味;她却是真真穷怕了,难免对钱克扣着花,可穷并不是她的错。况且这么些天来,宁西锦自认对他并未严苛过,吃香喝辣固然是不可能,却也是尽了她的力,尽量给他吃好的。
当初大迢把他从街角捡回来的时候,他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宁西锦挖出了埋了两年的女儿红,请嗜酒的李郎中给他看诊。
那酒是宁西锦刚来京城的时候带来的,一起带来的还有些盘缠细软,一路变卖到所剩无几,只有这一坛酒舍不得卖也舍不得喝,埋在了后院一颗桂花树下,一埋就埋了两年。连大迢都有些埋怨,说宁西锦对宁华熹太好。
可宁西锦竟不知道原来他心里是这样嫌弃自己。
她脸上滚烫,想发作又怕一开口就哽咽,正进退两难,面前却忽然多了一碗汤,她奇 怪{炫;书;网}地看了宁华熹一眼,他别过眼去,口气有些不自然:“喝吧,特意给你留的。傻子,把肉和菜都给了大迢,你自己还要不要营养呢。我要是不背着你留下这碗汤,你是不是就预备饿着肚子了?”
宁西锦刚到眼眶的眼泪立刻就退了回去,小声辩驳:“大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他凶神恶煞地朝宁西锦吼:“难道你就不是?姑娘家的身体更金贵!”
他难得有这么严肃的时候,宁西锦却笑了:“你也没吃饱吧,我们一起喝——你不喝我就不喝。”
他瞪了宁西锦一眼,一口气把汤水喝干了,留下肉片和菜叶给她:“好了。我喝了,剩下的你吃。”
宁西锦开始越发的不懂宁华熹,觉得他十分高深莫测。
第2章 阴差阳错(二)
这一年的冬天来的既忽然又狂野,宁西锦在半夜被冻醒了,迷迷糊糊地朝大迢那边靠。
本来宁西锦是有床的,但是自从宁华熹来了以后,他就霸占了,而且趴在床上的姿态显得十分心安理得十分理所当然,继而他又朝宁西锦那么邪魅狂狷的一笑,于是宁西锦立刻就没言语了。
所以宁西锦和大迢金条只能打地铺,垫一卷草席就躺下了,一仰脖子就能瞅见屋顶正中那大窟窿,天气晴好的时候漫天的星瀚,特别有大老爷子的豪迈感,身下又是一泥地的土坷垃,愈发衬得她无限苍凉。
那是宁华熹来家里的第一个晚上,宁西锦因为平白多了一个陌生人,睡不着,再加上此刻看到如此风景,立刻有感而发,矜持地吟了一首诗:“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当时宁华熹在床上翻了个身,口气是万分的不可思议:“你会吟诗?也许还会识字?”
宁西锦点点头:“是都会。”
他又动了一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识得字吟得诗……关键是你姓宁……”
他忽然口齿清晰声音响亮地重复了一句:“你姓宁。大兴皇朝宁相,也姓宁。”
字正腔圆显得特别傻缺。
宁西锦在黑暗中不动声色:“皇帝老子都有几门穷亲戚,更何况一个宰相!你管天管地管我拉屎放屁还管我姓啥?再说你不也姓宁?”
他嘿嘿嘿傻乐了一会儿:“也是啊,我也姓宁……”
宁西锦暗地里骂了一句放屁,不管她姓不姓宁,宁华熹是决计不可能姓宁的,只是后来宁西锦才知道,原来他的姓,是那么高不可攀。
他还在喃喃念着宁西锦的名字:“宁西锦,宁西锦……”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口气。
那晚宁西锦被他喊得头发都一竖一竖的,翻了个身蒙住耳朵,睡过去了。
如今他又在宁西锦耳边念叨:“宁西锦,醒醒,宁西锦……”
宁西锦梦中似乎在赶苍蝇,一巴掌拍到了不知什么,那声音暂时停止了,于是宁西锦心满意足地又往大迢身上挨了一挨,把脚丫子往他热乎乎的怀里揣进去,大迢似乎抽了一抽,宁西锦更加满足了,一卷被子,世界安静了。
第二天宁西锦起来的时候,惊恐地发现她正身处宁华熹的床上,身上裹着他脏兮兮的狐裘,宁西锦茫然四顾,正巧看到大迢正满脸怨气地走进来,脸色很不好。
他看到宁西锦劈头就问:“你昨天是不是又把脚压我肚子上了?”
宁西锦没搭理他,问他:“宁华熹呢?”
他神色有些郁郁,朝外一指,宁华熹施施然踱了进来,居高临下问宁西锦:“睡得可好?”
“狐裘挺暖和的。”
这话倒是真的,那狐裘是宁华熹厥倒在宁西锦家门前时身上穿着的,挺华丽金贵的一件衣服,只可惜染了他的血,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再者他也不肯让宁西锦拿他身上的任何一件物什去当铺,说是怕被那些还在追杀他的人发现线索,所以他们的生活不仅没有宽裕起来,反而愈发拮据。
他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屋外一阵鸟雀扑腾的声音,大迢毕竟是孩子心性,一扫满脸的郁闷,兴高采烈地奔出门去:“逮住了!”
宁华熹一脸茫然:“什么逮住了?”
“鸟呗!”
宁西锦和他一起走出门,原来昨夜下了一夜大雪,今天起来便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大迢在院中间支了一只竹畚箕,底下撒了些小米,果然便有蠢笨的雀儿进了陷阱,被大迢捉住翅膀,吱吱直叫。
大迢欢快地捉着鸟雀来向宁西锦邀功,宁华熹犹豫地摸了摸鸟的翅膀,忽然感慨:“如果她在这里,大约是要为这鸟儿的苦掉几滴眼泪的——这么可怜。”
宁西锦笑一笑不说话。也没兴趣追问他口中的她是谁。
因为她知道宁华熹口中的这一类女子。
伤春悲秋,一片落叶或者一朵花的凋零,都能让她们感怀身世迎风落泪。
她的娘亲便是这样的人,心思剔透又灵巧,敏感而多疑,容颜无疑是秀美的,文采也是卓绝的,好像这样的人天生便该是被人放在手心里宠着的,可却未必是每个人都遇得到这样的命运。譬如她的娘亲,在宁西锦过去十四年的时间里,她眼睁睁看着她如同一朵失了露水的木樨,在自己面前一天天发黄灰败,直至凋落。
宁西锦从过去的记忆里回过神来,看着这雀鸟说:“这鸟是我们今晚的食材,你既可怜它,不如你就看着我和大迢吃罢。”
他立刻猛摇头,露出一个无赖的笑容:“不,我就要吃。”
这场雪后的连续几天都没有放晴。宁西锦数了数少得可怜的几枚铜板,思忖着怎么开口暗示宁华熹她养不起一个大闲人,他这样脸皮比金坚的一个人,宁西锦若不开口,他是很有可能长长久久地住下去的,可若要让宁西锦开口赶人,她又觉得有些内疚。
大迢问宁西锦:“你舍不得人家走?你是不是喜 欢'炫。书。网'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