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没反应,只愣愣地呆着,嘴里还含着笑意。
“唉,这位女孩,你让后边的过来好吗,办完了还站在这儿。”
“哦,对不起,”雪儿回过神来,大炕没有了,妈妈也消失了,只有一个宽阔的大厅,她转身离去。她总是出现幻觉,不可控制。
雪儿妈总是定期地收到雪儿寄来的衣物,营养品,药品,有时会在衣服里夹上一封信,向妈妈报平安。
邻居们都夸奖雪儿有出息,每次听到这些,雪儿妈总是笑逐言开。她逢人就讲,说俺家闺女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自己凑够了学费,还给我买好多东西。她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而村里人也确实羡慕她有一个好女儿。雪儿告诉过妈妈,说自己在打工并且不累,雪儿一直是妈妈心中的骄傲。
每次夜晚来临,她总是拿出雪儿小时候的相片仔细端详,她的每一个模样,每一次哭泣,她走过的每一段路。还有,一直保留着的那个文具盒。雪儿从初一到高三,大堆大堆的考试卷子,很多收破烂儿的想收走,雪儿妈都没有卖,她说,那是雪儿的脚印,里面含了雪儿的汗水,有纪念意义的。卷子发潮了,里面的钢笔字迹已经班驳不清了,雪儿妈就把它拿到院子里晒干。雪儿妈把她上学时的教科书都留着,逢人就讲,说这几麻袋的书和题都是雪儿的,上面的知识都被她学过了。尽管她不懂二次函数,也不懂化学方程式,但在她朴素的世界观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无限敬畏。这也是她在常人难以想象的贫穷和艰难中一直支持雪儿学业的原因,她希望雪儿有一个好前程,希望她幸福。
她常常在闲下来的时候想念雪儿,想着想着,就有眼泪掉下来,掉在炒菜的锅里,掉在院子中无人知晓的角落。
她常说,女儿大了,不能束缚她,她要去远方闯世界了。
赵大满经常跑过来问雪儿妈:你女儿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
她在外面边上学边工作,加上路途遥远,就不回来了,她一个寒假或暑假可以挣很多钱的,赵大满此后就不经常来了。
雪儿妈还想念姗姗,说她是个好姑娘。
雪儿最近一个人跑去三亚看海,她受不了了。
第一次看到海的时候,她感到心胸一下子就博大了许多。大海的深蓝和天空的浅蓝交汇在苍茫的远方,辽阔的世界涂满了令人心醉的蓝,让人的心也清净。她奔跑着冲进海里,一遍一遍用海浪冲洗自己的身体,感觉自己又纯洁了。累了,就躺在海滩上,把一切忘记,天空安宁,云朵洁白,风儿轻轻,她的心情也慢慢好起来了。
她觉得大海和自己有某些相通的地方,看着海浪涌起又落下,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想起了故乡的森林和林海之中随风而舞的浪。森林和大海,一样的辽远,一样的包容。小时侯就经常一个人坐在树叉上看随风起伏的林海波浪。然后出现幻听。
雪儿,雪儿,回家吃饭了,雪儿,这孩子,又疯到哪去了。。。。。。
她左右环顾,海滩上只有一些休憩的游客。没有妈妈,但她如此真切地听到了妈妈的呼喊,和小时候一样的亲切。
一星期后,她从三亚回到广州。她奇怪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遏抑地想念妈妈。
第二天清晨,一个有着惊世骇俗穿着的女人——她住在雪儿的隔壁,一个香港女人,告诉她说一个男人来找过你了。
雪儿问:他长的什么样?
“头发长长,蛮帅,他说他要去北京了,做北漂一族,要我告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那女人漫不经心地说完就关上了门。
雪儿知道是令狐来过了,雪儿告诉过他地址,但他不知道有陈敏德这个人。
令狐是谁?他出现过吗?他消失了吗?是情人?是知己?是性伴侣?是过客?
雪儿倚门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无法给自己和他人界定身份的年代。
她打开电视机,以让这个死寂的房间充斥人的声音,然后倒在沙发上睡去,做了个不美丽的梦。
她梦见自己的卡被偷走了,那里面存满了她用身体赚来的钱。她从哭泣中醒来,迷迷瞪瞪地摸到了那张卡,把它紧紧地握在手里,又沉沉睡去了。
有时她在深夜醒来后,就照镜子,冲自己笑,笑累了,就再睡去。
肖云飞的画展马上就要举办了,这让姗姗十分快乐,陈迪也赶来帮着宣传策划。地址在市中心的一家画廊里,陈迪在资金上给肖云飞很大帮助。
“哎,你爸爸妈妈和好了吗?”姗姗显然还关心着这件事。
“还好吧,我爸爸表现很好,表示要与过去彻底决裂,慢慢地我妈就被感化了。我妈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她只是脾气大,眼里容不下半粒沙子。我跟你说,我爸现在天天回家,连我都感到大喜过望了。所以,我妈决定捐弃前嫌了,不过要看以后的表现,这就相当于学校里的留校察看。”
“我就说嘛,不会有大问题的,二十多年了,有感情基础的。”肖云飞在一旁补充道。
“主要是我的不辞劳苦,占了很大的因素。”陈迪笑着说,她又恢复了先前的高贵气质。
画展举办前一天,肖云飞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以至于抱起姗姗在食堂里狂热地接起吻来,他太投入了,完全无视别人的存在,食堂大师傅惊诧于眼前发生的一切,专注而茫然地盯着。
“师傅,我的粥洒了!”一排队打粥女生喊道。
大师傅这才如梦初醒,于是埋头盛粥,脸涨得通红。
画展很成功,肖云飞在学校乃至市里的美术界声名鹊起,一些老前辈都来观看他的画作。
“展现在这个伟大时代里我们建设现代国家的恢弘故事和我们伟大的人民在一个变革时代里追求幸福生活的淳朴梦想,”老前辈看着其中一副画,上面一个年轻人含着笑意仰视摩天大楼,“我觉得你的画立意高远,很好,很好。”
肖云飞勉强地点头,后来他告诉姗姗,其实那副画反映的是白领阶层在都市生活里的彷徨失落,无所依傍的迷茫。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把一切都赋予莫须有的意义。文学是这样,艺术也是这样,我真受不了中国这种学术气氛,会窒息很多真正的天才的。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到自由的世界去。中国向来都是漠视人性的,而我认为,一切反映人性真实的艺术都是真正伟大的艺术。”
“你也不能全怪他们啊,他们的人生大多是在政治的风雨中走过的,难免打上时代的烙印,尤其难免受文化大革命那种变态的艺术思想遗毒的影响。”姗姗忙不迭地开导着肖云飞。
“希望自由早些到来吧。。。。。。”
“哈哈,好象你整天都呆在监狱里似的。”
“是啊,而你就是我的天空和海洋。”
“我那有那么博大啊,哈哈,看你说的。”
“就是就是。”
“我们在一起就意味着天空和海洋,否则什么都不是。”
姗姗调皮地努着嘴,用炯炯的眼神盯着肖云飞。肖云飞就疼爱地把她搂在怀里说,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你说这世上有永不分离的爱吗?”
“有,比如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不相信真爱永恒吗?”
“信,但是看到了太多的分离。”
。。。。。。
“所以就怕了,是吗?”肖云飞更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仿佛下一分钟她就会走掉。
肖云飞满含深情地唱起歌:我们都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姗姗听着听着,就幸福地笑了起来,咯咯咯的。
肖云飞说我喜欢你笑的样子,每每这时,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温暖的,爱的清流就会从心底源源不绝地流出来。一种久违的温柔就会布满全身,姗姗,你让我知道了原来爱情是这样的幸福,我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