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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飞跟我一样,这晚上就剩闷头吃饭了,他说:“回去看看,以后上班不方便了。”
我隐约发现他脸上有些印记,好像被掴的,想问问怎么回事,可还是换了话题,“一会你往哪边走,咱俩顺路吗?”
那个吐了一晚上莲花的人马上说他有车,送我们回家。我想说谢谢你,可忘了他姓什么,忙送上一个笑脸。
取车时,我拉住金巧音,问他姓什么。
“姓邓。”
我赶紧点点头,提醒自己记住了,跟伟人一个姓,不能老记老记的称呼他,万一叫顺了嘴,太不给金大善人面子了。
谢飞住的地方在西面,我住的地方在办公室附近,城东,北京城的两个对角。
半个月后,我搬到了西面。我们俩的居住地只隔了一条马路,搬完家我马上跑到他面前,说咱们这么近以后可以常常见面了。
他看着我,笑了,说,你呀。
我象被戳穿了鬼把戏的小屁孩,只能傻笑。
他请我吃川菜,一盆油汪汪的水煮鱼让我涕泪交加。他一次次递来纸巾。邻桌的女孩对男朋友说,你看人家多知道照顾人,你就会跟我抢吃的。
我美滋滋的瞟瞟谢飞,擦得更欢了。
我和谢飞常常通电话,偶尔见面。他很忙,总是加班。我说你怎么比我老板小卷毛还忙,小卷毛忙一个月就马上放假歇着,让我也歇着。
谢飞说:“我哪有你老板那么舒服,你不知道搞通信的人都是民工吗?IT民工。”
我暗笑要是对乔大新同志说,我要嫁个民工,他会怎么说。也许说:卖包子的嫁给民工,合适。
“现在八点了,我最后一顿饭是中午一点,你说,民工也要比我强吧?”谢飞的确象饿了很久,声音有些低。他的嗓音本来就低,这会象奄奄一息了。
十分钟后,我站到了他们公司楼下,提着热乎乎的吉野家。
保安不让进去,他说我说不清去哪个部门,我解释半天,技术部技术部,可他翻着白眼说,技术部有好几个分部,到底哪个。他拿我当间谍了吧。
我急啊,这饭要是凉了,谢飞胃不好,吃了难受。不得已给他打电话来接我。
谢飞跨着胸卡跑下来,看到我,很惊讶。
我忙着把饭盒递过去,“快吃,不然凉了。”
他笑起来,“公司预备了肯德基,可我不想吃快餐,正好想白米饭呢。”
我心里美啊美,真想说,我聪明吧,善解人意吧。
他给我指着胸卡,说以后过来可以直接去找他,技术一部。我瞟了小保安一眼,故意大声说:“技术一部,知道啦。”
谢飞大概猜出我之前被拦住了,同样瞟了保安一眼,低低的说:“你说是我女朋友,他们不会为难的。”
我五雷灌顶,可劈的很幸福,眼泪差点下来。
从谢飞单位回家,我错过了家门,多走了一站地。可不想回家想接着走,必须得走,要不心里这股劲化解不了,什么劲,疯劲。
我给孙玥打电话,先大笑了三分钟,才说:“那个,没事,就是高兴。”
孙玥不高兴,说神经病。
家里那边不省心,乔大新同志一直没理我,他想着把我晾晾,没准哪天就会乖乖回家了吧。从小到大我与他不象父女更象哥们或者朋友,我看着他哄老婆、逗鸟弄花,把家里经营得一派温馨。他总说,孩子将来会飞,只有老婆跟自己守一辈子。我想,就当我提早飞了吧,他守着老婆好好过日子,只要他们好,别管我了。
我妈那边也不敢上前主动联系,心虚,不是怕她骂我,是怕她哭。
江佑倒没事给我打个电话,什么也不说就问钱够吗,他给我寄来一张银行卡,说上面的钱随便花,估计是他师傅曲线服软了,我嘴硬说每月工资很高,花不上那钱,其实是没脸花。
我在城西的房子是与人合租,同住的是一个东北女孩,比我大。她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在一家奢侈品店做销售,每天回来给我讲店里一掷千金的顾客,听得我胆战心惊,那个包够我几个月的工资了,不对,有几款一年工资也不够。
东北女孩说她将来攒钱也买一个。
我有点不明白,“秀秀,你要是买了上哪用?”我想着那么贵的包,每天挤地铁总不合适吧。
“有特殊场合的时候用,比如相亲时。”
对了,我忘了她这个爱好。秀秀喜欢相亲,不知道哪有那么多候选对象让她挑。她每周必安排一场相亲,回来跟我评点那些相亲对象,每次听着她把那些人象茄子土豆一样评论就糟心。秀秀有个特点,能在落座五分钟内准确找出对方的缺点,而且这缺点随着相亲时间的延长越来越大,起身时一般就打入黑名单了。极少有人逃过她的火眼金睛,也极少有人能得到再见面的机会,什么人在她嘴里都是毛病一堆,我替那些人委屈也替浪费的时间叫冤。
可后来秀秀发表了一个见解,让我觉得她挺厉害的。金巧音过来给我送吃的,那个邓大人陪着。秀秀见了,对我说:“让你朋友小心点,她那个男朋友有问题。”她看我没当回事,有点着急,“那人看着就有家室,告诉你朋友别被骗了。”
我嘴上说着好的好的,可一个字没对金大善人讲,马蜂窝留着胆子大的人去捅吧,我不敢。
有一次谢飞过来帮我调试电脑,我让秀秀看怎么点评,她说:“模样不错,可太柔,从面相上看不免为情所困。”
“你还会看相?”
她很得意,“略知一二,怎么,给你看看?”
我慌着摆手,“可别介,你要是把我看了,这以后活不活了?留着未知人生让我探索吧。”
我不知道谢飞怎么为情所困了,可我们之间就这么不温不火的相处着,困的不象他,倒象我。谢飞讲话语调低沉不紧不慢,行为做事也是这样,四平八稳,和气的象一杯温吞水。我讲的笑话他笑,我出的丑他笑,可笑容让人觉不出高兴。见惯了孙玥的狂笑、江佑的八颗牙咧嘴笑,他的笑容好象未能全部展开。这逼得我更加努力的讲笑话,有时把这笑话先给秀秀讲一遍,看她笑得骂我说又添了一道皱纹,心里就长吁一口气。可到了谢飞那,同样的段子却收不到类似的效果,我想男女的差别真大。
我们吃饭时谢飞常给我讲他的工作,那些莫名其妙的程序,我拿出一百二十万分的专注去听。可是怎么说呢,我挺笨的吧,话是中文,那些字也会写,可是串成一句话就是不明白啥意思。我不知道该在哪个时候点头,就像听歌剧时,观众以为结束了热烈鼓掌,其实人家只是中间换口气而已。我连嗯啊这样的废话都不敢乱说,怕踩错了点。好在谢飞是个很和气的人,说了几次后自觉掐了这话题,我们改着聊网上的新闻。
每天加班的谢飞终于把自己加进了医院,得到消息我马上飞奔到了医院。就象上次,我的夕阳天使又变折翼小可怜了。
我知道象我们这样的北漂在这个大城市生活的很辛苦,居高不下的生活成本,蝼蚁般的每日奔波。其实很多时候我总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生活呢?
我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没个计划,每到月底兜里比脸还干净。要是小卷毛不按时发工资,我恨不得动了挪用公款的心。工资扣除房租日常开销打车所剩无几,幸亏他没有着装要求,免去了我的置装费。读大学时,我买衣服从不看价钱,可现在进了商场只在特卖场里逛,还常常空手出来。动物园批发市场我是常客。想来,我这个寄生虫离了爸妈,很有可能把自己饿死。
秀秀的奢侈包到手后,她鼓动我也买一个。我说,我不买这包,省吃俭用几个月换回来,舍不得用,供到柜子里当摆设,不如我现在这个秀水的外贸货,一百大洋,挤地铁不心疼。
她说,傻呀,谁让你自己花钱买了,留着男朋友不用,让他掏钱。
我摇摇头,谢飞挣钱太辛苦,别说这奢侈包,就是普通包让他掏钱,也不忍心。我现在太穷没钱,要是能有钱就给他花,让他用最新款的手机穿最新款的耐克。
我和谢飞从不去消费的地方,他几乎天天加班,偶尔的休息日总在宿舍补觉,睡够了会给我打电话,我们去吃老家肉饼,然后去书店泡两个小时。他看专业书我看时尚杂志饱眼福,看高兴时特想给他指着说,造型师搭配的这身衣服真失败,不如林晓蕾这个门外汉呢,但总不忍心打扰他。谢飞看书专注,额前一缕头发几乎垂成直线,很多次我想弹一下或者摸一下,可仅仅是想而已。
谢飞的脸比被单还白,我坐到他面前,想了想,“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我们每天这样辛苦是为了什么?”
谢飞给我一个惨淡的笑脸,“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我说:“我的答案是为了能有更好的生活,可你这样,身体垮了,更好的生活也没了。谢飞,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回燕都?”
谢飞很坚定的摇头,“家里不同意我留在北京,是我坚持留下来的。我不可能回燕都去。”
“好吧,”我叹口气,“不回。不过,你答应我,以后别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