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峰,看看这儿是不是在青城的范围?”
“已经到了,大人,往下过江就进县。”凌峰站在山边回头,我眯眼,那远处确实也像有一片瓦房,盖了一层薄雪所以和天地像是一个颜色,不易察觉。
“好。”从袖子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那斜挂宽檐帽的小守卫便死瞪了一双眼睛,我笑笑拍他的肩,“是你的了,。。。不过今天见了我的事别走漏一个字。”
那人显然被手里的银子哄得心花怒放,一面说不出话来,一面不住地点头。
于是,我绕过他再去马厩牵马出来,途中见到楚良不解的神色,就只有笑着说算了。那么冷的天抱个铁杆守山道也不容易。何况真该瞪的是那正在林间潇洒的府尹,不是这个幸苦赚点儿糊口费的人。
而眼下江对岸的青城县,像一个熟睡的人,在山腰间缩紧了四肢。就只为天寒地冻那皑皑白雪给惹的。
官道黑灰的石阶上,雪水和泥水凝在了一起,见此,我握紧缰绳,心里深深地叹口气。
都说雪再白也总会弄脏,一遇春水全化了去。
第十五章
青城县,为一个老城在山脚下。
背对远近闻名的道观,面前是江河急弯的绝壁。从县口到末了,短短十几里的路,坐在马上便能一目了然。表面上,这里并不富裕,除了我有心去忽视那个朱门碧瓦的大院。
道边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两边的石狮子上也是不沾一点,静如潭水那般,没有一丝声音从院中传来。
可这是隆冬,雪落无声胜有声。
我附在楚良耳边说,“。。。我看,三人骑马冲进去怎样?”
“大人,不好笑。”
他转头,一脸的平静。
我想,这人混熟了以后,却变得越发不好玩了。
“谁啊?”
吱呀声响,府院的朱门打开一条缝,带蓝帽留花须的下人出来问候。
我下马拱手,打量一番,当然他也在打量我。
“在下文墨,途径青城想找个地方落脚,不知府上可否提供客房一宿?”
“这位公子的意思是要在这儿暂住?”那人估计是看我一身上好的锦缎,言语就多一分客气,可对借住一宿的事好像不怎么乐意。
“老人家误会了,这天色渐阴,我们仅是呆上一宿,明早就上路。”我回头招呼楚良拿了一个锦袋上来,“这儿是些见面礼,望笑纳。”
“见面礼?”那人接过锦袋稍微一看立马便笑开了花,“那客气,。。我家老爷现在不在府中,三位公子不妨先去花厅等上一阵再说?”
“也好。”
我低头在心里暗笑,人家现在正追狐狸追得高兴,早就乐不思蜀了,想得了回来都还算对得起这个院子。。。。不过,作为青城县的府尹来说,这位大爷也真是太会享受了。
院中的布局不光是疏密有致,大气自若而且也照顾得井井有条,香炉用于林外也是第一次见,且不用说门挂和屋内桌椅的雕工了,凿工绝伦却不会让你觉得浮夸。
表面上仅是一个闲散的官家小院,可却处处暗藏玄机,而且同样,没有黄梅,这一点我颇为惊讶。
“。。。大人,怎么不进去?”
楚良从旁侧过来,拨了拨外衣,扫掉肩上的雪。
“不了,你看,这园子似乎不像蜀中的风格。”
我指点着让他往院里看去,小道间,没有莲池,反而是一台石阶和雕在石阶之上的叶瓣,形似奇怪,又像雨打的芭蕉。冬季干枯,便有一只竹管在往里注入清泉,扑满池畔叮咚响。
然周围一圈圈规整无误的白沙,只有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不是蜀中之物。
“那一层层的可像北上的瑶池?。。。。水自是从山上引来的融雪,可周围一层暗沙却奇思妙想了一些。”
“公子真是好眼力。”适才引我进门的人从身后接腔,踱步上前指了指宅子后背的山巅,“。。。青城最出名的也是雪水泡菜,这甘泉无任何尘气,每于早晚都会融下一池。”
“呵呵,瑶池之水天上来,不是么?”
我淡淡看他一眼,更觉得这府院实在不简单。
可鉴于那老爷还在外面潇洒,我也不方便多逛,就随着那人一起进入花厅,抱着暖茶等人回来。
刚到木楼前,身后的马蹄声同时引起了我和楚良的回头。
坐在马上的人,黑发竖冠,眉心虽似寒冰,但被垂在耳前的两缕长发软化,有一点的丰姿绰绰。不过他两眼狭长再加上高颧和薄唇,又是一副典型的刻薄相,这实在说不清楚他是长得好还是不好。
只能觉得那白冠蓝衣下的风骨,一般人是装不出来的。
领路的人突然在身前跪下,我回神也赶紧拉着楚良蹲身低头,缩脖弯背,尽量把自己往渺小里比。
“免了。”
那人声音很是神气,策马经过的时候我抬头看见跟在马下的两个小童也是一副仙人模样,缥缈得很。左边的抱着两具银狐,右边举着造价不菲地名弓。我不禁想,这府尹未免也太夸张了,私吞金银来也不是这个玩法,如此明目张胆的。
“。。。这位公子在想什么?”
前面的人突然回头,我一愣向后退了两步。
“这位可是府尹大人?”
“不是。”他低笑,“大人此刻该在马厩。。。。而那位人是前些日子来青城游玩的大理王子,涔公子。”
“大理?”
“公子莫怪,我们夫人是大理王的姨姐。。。。刚才院中的摆设便是夫人专人从大理运来的。”
难怪,我想,这府尹,来头真是不小。
“这没什么,大理和蜀中向来交好,那边的公子能来青城狩猎应是好事。”我转头笑了笑,想让楚良也帮着做做戏,可我知道他一从进门就紧绷了脸。没办法,谁叫青城府尹牵扯进了账本一事,说得清是仇人,说不清就更不是好人,他当然会眼红了。
“那位公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不待楚良开口,我帮他应付了,“他是不爱多说话。”
“这样。”说罢,那人站在木制小楼前,“两位公子,这边请。”
刚一推门便是暗香扑鼻,满室的梅花让我眉头死皱,抠住门框就是不想抬腿进去。
“这,。。这是。”
“呵呵,涔公子性喜黄梅,开花之际就命人将院中的花枝折下纳入厅内,。。。还看这里用油纸封好了木框,所以花香也不会走漏,反倒在室内代替了薰香。”
“这样,呵,真是风雅。”
我皱眉咬牙,好不容易才拖动脚步往厅走。
。。。才说这院子不落入俗□那么多黄梅,原来是塞进了厅里,整个小楼封得严严实实,都不知那公子是心性狭隘还是为人太癫狂。总之,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绝对不是善类。
“风雅?”厅内屏风突然传来一声说话,依旧神气万分,“哼,既然风雅,又何必皱眉?”
不好,我抓了抓楚良,心想这公子果然奇怪,哪儿都能钻出来。
“公子误会,。。。在下是在想这黄梅布局的用意。”压下心神,上前拱手,顺道一眼扫过厅内四处插放的黄梅,看似无依,其实可还是有点意思。
“说,我也听听看。”
涔公子从屏风后出来,扫开扇子便坐下,。。这大冬天的果然还是在装风雅。
“梅如悬,枝结霜,潇潇雨后,芭蕉待来年张。。。。。。。”我带笑上前,先走了三步,后走三步加四不平移,六步向前步伐急,然在涔公子眼前停步,启唇轻声对他说,“狂。”
“公子,你。。。。。。。”
周围有人立马应声,言语间的情绪似乎还是向着我,而不是这个被我拐着弯子骂上一通的人。
“如何?”我笑着低头,看着眉宇间逐渐变冷的人,“可还满意?”
“。。。。。不错。”他低头也笑,不过怒气可不小,从捏扇子的手上力道便可见一般。
“在下姓文,可能得公子一句嘉奖,着实荣幸。”
“本公子可没兴趣知道你姓什么, 。。。今日狩猎也累了,先走一步。”
我于是想趁热打铁,再接再厉。但这个“来年张狂”的涔公子是一点面子也不给,拧眉怒瞪后便扭头向后走,一身的蓝袍看似潇洒飘逸,其实仔细看也是般般。
我叹了口气,站在花厅中却并不觉得丢了面子,反而想替这个小鸡肚肠的涔公子着急。
“刚才真替你捏汗。”
楚良靠近于身后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