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是也放松了下来,闲闲的靠在门边,很享受的看着他洗脸,一边扯谈着。我顺带瞄了下那床铺,竟是整整齐齐,像是未曾动过一样,心里有了几分好奇,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外面闹哄哄的。
“师兄!师兄!小池总算找到你了!”
我出门一看,是一个怀抱野花,看起来傻呆呆的小男孩,他这时也正好抬起头,看见了站在我身后的季泽,正不顾一切冲破阻碍,直朝我们这个方向奔来。
等我再次回过神,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这小子像布袋熊一样挂在季泽身上,激动地蹭了他一衣裳鼻涕眼泪。
“师兄,我总算找到你了!”
这句我从开始就没怎么听懂的话,也不知道他颠来覆去多少遍了。
“我想你认错人了。”季泽好不容易才扒开他的手。
“不会错,我是小池啊,就是那个在雨天和你一起头顶荷叶的小池啊!我离开师门的时候是七岁,再怎么说,师兄的记性也不会比我差,怎么一转眼就不认我了。”说完,又跳起来扑到君彦的怀里。
这姿势,怎么看起来,那么的别扭呢!
“这位小兄弟,你今年几岁了?打哪儿来啊?有话下来说呗!”我决定打破这僵局,遂开口问道。
“你是哪根葱,又是哪里来的娘娘腔,做什么问我这个?”那男孩侧过脸对着我怒视。
呵!这话说得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多大的孩子啊?
我虽然穿的中性了些,但也不至于被看成男人吧!这小子这么点大,看起来也就和云泽差不多,脾气倒还挺大的嘛!让我好想捉弄他啊,怎么办啊?呵呵,姐姐我可是披着羊皮的大灰狼哦!
“我不是哪根葱,也不是娘娘腔,而是你此刻正挂着的这位仁兄的伴儿。”我闲闲地说道。
“师兄,你什么时候成亲了?”他傻呆呆地从季泽身上下来,又转头望了望我,问:“那,这位姐姐,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我只知道师傅的妻子叫师娘,那师兄的妻子该叫什么呢?”
我还正不知如何作答,这小子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吧!
他的声音又冒出来了,“我记得当年素云师姐好像交了我来着,她让我叫她,还给我买糖葫芦了呢!对了,师兄,素云师姐现在怎么样了,我上次去山上都没看见她呢?”
“她,······她现在很好!”季泽的眼神有些躲闪,手下意识的摸了摸男孩的头。
人心虚的时候,就会想触摸身边的东西,他在遮掩。
宁动千江水,也勿动人心,说着的,见惯了他的光风霁月和磊落,突然的这种飘忽和躲闪,却是让我心底生出了些不痛快。
那小子被摸了头,笑得脸上跟开了朵花似的,又在他胸膛蹭了蹭。我觉得季泽该去换件衣衫了,那深蓝色的料子里现在已带着些不明液体,看上去一圈一圈的晕湿。
“玉展,我们今天再在这客栈里留一日,明天再赶路,行不?”季泽向我问道。
这一路走来,我并不着急行程,也就点点头答应了。只是心里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师兄,你是因为我,而决定在这多留一天的么?”又在冒星星眼,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小池,今天不上私塾么?”
“今天休沐啊!师兄,对了,师兄,你和这位······到我家里来做客吧!我会让爹娘好好招待你们的。”
季泽想起,这孩子从小被遗弃在山里,后来被师门捡回,抚养长大。
直到到七岁那年,生身父母来寻,昔日贫贱已成富贵,便念着这骨肉血亲。一番酬谢之后,就把孩子领走了。
原先刚见面的时候,还没有认出来,现在再多看几眼,才发现,虽然脸张开了,形容也有了改变,笑貌却仍依旧,稍稍一回忆,也就全记起来了。
这孩子因为长得水灵可爱,颇得师兄师姐们的喜欢,但这孩子却偏爱黏他。后来,也不知怎的,总是会在山上采些不知名的野花来送他,问他缘由,也只是笑,半晌才回一句:“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
有次,季泽出门未归,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等他走到南山的当口,远远就看到一个小人儿头顶着一扇荷叶,脖子上还套着荷叶的圆环,手里还绻着一扇没有拧折的大荷叶,在那里等他。
季泽当时也没问他为什么没带伞,只是在他递过大荷叶时轻轻接过,大手顺势捏了捏他的指尖,笑了笑,随即把那扇荷叶往头上一套,便牵着他的小手一道向前朝住的地方走去。虽没那竹杖芒鞋,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恣意,但是有着处处洋溢着这荷叶盖头点滴落玉盘的温馨。
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只是一岁与百岁之别的小小顽童而已,都渴望被在乎,被关爱,同时,也都会感动。季泽,当然也不例外,他承认,他被这个才五岁的小孩打动了。他会蘸笔浓墨,在素白宣纸描绘轮廓,红尘阡陌阁可以镶嵌其中,但这俗世寂寞与温情,他却无可奈何!
第7章 第七章
下楼的时候,看见大厅里只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一双剑眉入鬓,眼澄清,笑时也带三分落拓,就那样单手支头,不说话,只是看着对面的人。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小池自从季泽说多留一天后,就一直黏在他后面,这时看到那个男人,突然出声。
季泽闻言,抬头看了看那男子,没说话,只是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用起了早膳,虽然我已经吃过,不过想来没什么事可做,也就乐意作陪。
“一个人,死守秘密,也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我的故事,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那男子沉默了好久,就说了这么一句,极力想要平静,可终归不能,声线都有些发颤。
真的没什么了不起,无非是有个女人,无非是让他倾心,那时候的湘亭,还是个勤快的渔家女,撒网下海,捕鱼喝酒,没有一样输给男人,幽篁最初爱上的就是她的侠气。
刚认识她的时候,他就知道在那股侠气背后的骨子里,还透着一股踏平所有阻挡的狠戾,以及那时隐时现的眼睛里潜藏着的欲望。
但是他不介意,因为到了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她眼里也会有迷茫,也会靠在他肩头,什么都不说,只是叹气。
小的时候,幽篁曾在茶肆后的竹林里和爷爷住过一段时间,大多的时候,就和爷爷一起,在听茶肆里面的说书。人妖志怪、英雄传奇、刺客列传·······什么都有,里面的故事,前因后果,听起来并不轻松。
他喜欢听那些爱情故事中,生生世世不离不弃,阴阳调和,凭一心交付就相守白头。从那时候起,他就有了一个志向,一个听起来有些好笑的志向,不管生命长短,要过一段有情有义的人生。
“幽篁,等我报了仇,就和你远走高飞,光览苍山,泛舟洱海,我与你相伴,我们还可以去塞北,牧羊骑马,看那胡马依北风的盛况。”这是湘亭对他的承诺。
幽篁在遇到湘亭以前,曾幻想过自己的另一半是何模样,遇见她之后,只要能开口叫着她的名字,他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只是,他没料到这最后,竟是一场骗局。
一次偶然的机会,才让他认清这血淋淋的事实。
那是一个傍晚
女人拿着块布,很怜惜地在擦一块墓碑,墓碑上没有名字,她却擦了很久很久,手指都在上面流连。幽篁知道湘亭看不到他,他只是担心她,才会尾随她的脚步,看她在这样的寒冬夜晚,会去哪里。
“我没有不开心,谁的人生都是如此,不如意多,偶尔欢喜。”湘亭喃喃道,黄土下面没有,已经作古的人,连骨骸都已成灰烬,又何来应答这一说。
“为了报仇,为了你,我才出卖自己,逢场作戏,有着这个由头,便也不算辱没,你懂不懂?”她带了些酒,却不祭奠,反而拧开壶盖,大口便喝。“你等着,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的。”她醉眼斜向着墓碑,已然喝大,舌头都有些带卷。
那一晚上,湘亭说了很多话,但后面的幽篁都听不清了。
他脑海里就回旋着“逢场作戏”,“为了你”······后来,湘亭终于放弃了倾诉,将头靠在青石墓碑,凉风吹着她发,很快就哄她入睡。
“这墓里睡的······,是你什么人?”幽篁低声喃道,赭褐色长袍随风翻飞,睡着的人当然不会有回应。
他将手中的外袍盖在她身上,许久,在她身侧缓缓落座,身体冰凉,半晌,靠上她肩。
他的执念不过是求一人真心相待,一心一意,他不要她勉强,不要她逢场作戏,没有悲的气息,也不嗟哦,眼泪最后还是眼泪,他不控诉谁,也不懊悔什么。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