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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婷的骨架小,人不高。手和人成正比,也小巧玲珑的。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高寒这只受伤的脚,轻轻地放到了盆子里。
水有点热,但总算还适宜,高寒一开始感到烫,半分钟以后就慢慢地适应了。肉体适应水温,也像人适应人一样,一开始可能感到冷或热,时间一长,就能恰当地融合。
白葱根似的纤纤手撩水,浸湿了高寒的脚,然后开始慢慢地揉搓。手指和脚的接触面不大,但由于是异性的接触,高寒难为情之际,一种幸福感悄悄地爬上了心头。
春雨降临,从头浇到脚,温润的感觉。
婷婷的眼不离手,当然就没有抬头,高寒居高临下,从婷婷的额头望下去,发现婷婷的长相极为端庄,端庄中带着飘逸的秀丽。鼻梁高高的,直直的,鼻尖在鼻梁的下方微微地翘起,像五官中的主帅,统领着全局。两边的颧骨微微地耸起,并呈下滑减缓之势,并一点点地收缩,直缩小成尖尖的下巴。灯光下,眼睛上下,种满密集的睫毛,像清澈的水边生长有序的黑色的野草,护卫着两潭清水。她偶尔抬抬眼,水波荡漾,引无限的遐思。
水在脸盆中微微地荡漾,波纹连连,高寒有一种被水草撩拨的感觉,接连不断的痒痒的舒心的感觉从脚心爬到了脚面,又从脚面慢慢地上移,直爬到高寒的心窝。他分明感觉到,有一双小手在她的心窝里抓着挠着。
婷婷起身去拿毛巾,晃动在高寒眼前的是一幅摇曳的背影。婷婷手捧毛巾转回身来,要给高寒擦脚。高寒把手伸出来,和她争夺毛巾,婷婷不放手,有意无意中,高寒抓到了婷婷的手。高寒想躲开,但却没有说服自己。两秒钟之后,婷婷给高寒擦完了脚,又给高寒穿上了鞋袜。
婷婷做完了该做的一切,重新回到高寒的身边坐下,朝高寒嫣然一笑。桃花开了,杏花开了,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里,荡漾着清纯的波光。
高寒以为,婷婷这样殷勤一定还是为了编制的事,就说:“编制的事你放心,我会操心的。”
“离春节没几天了。”
婷婷说。
“我知道。”
“可是——”
婷婷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有话就直说,咱们不是外人。”
高寒鼓励婷婷说。
这一问,婷婷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了一股清泉。不过,这股清泉并没有流出,只在有序的草边打转。水草湿润了,如雨打的嫩柳。她忽闪着眼睛,最终还是溢出了眼眶。不等高寒再问,婷婷就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会为我操心的,可是那个苏副台长今天找我谈话了,他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当我告诉他说你只是我的朋友时,他说事情不好办,要么就叫我拿点钱出来,要么就——所以我才给你打了电话。”
婷婷没有说下去,但高寒已经感觉到,苏副台长的的第二个“要么”离不开这个男人们都喜欢的字眼,就一个字。婷婷没有明说,高寒也没有点破,但高寒脸上愤怒的表情已经告诉婷婷,他开始生气了,他生的不是婷婷的气,而是苏副台长的气。现在的高寒已经不当初求职无门的高寒了,那时候的他不敢发火,现在则不同了,如果他不高兴,可以当着苏副台长的面骂他。
鸟男人,竟敢提出条件,简直可恶,罪不可赦。
高寒掏出电话,当即地拨通了苏副台长的手机。高寒说话也不难听,有文化的人,不会像骂街婆那般把脏话挂在嘴上,但高寒的气势很不一般,他明着告诉苏副台长说,婷婷是他同学的妹妹,如果在电视台出了什么差错,高寒一定会追究的,不管那人是谁。
高寒为婷婷两肋插刀,婷婷受到了感动。
从王笑天命令她留在北原市,要她收集高寒等人的错误或犯罪的证据的那天起,她就对王笑天失望了,只是嘴上没有说出来而已。她是个人,她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享受生活,不想成为别人棋盘上一枚棋子。王笑天能对刘燕妮那样无情,自己和他结婚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婷婷从那一刻起就决定了,她要留在北原市,但不是为了王笑天,而是为了自己。她要傍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而高寒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几天她考虑过了,高寒是个已婚的男人,她不打算当第三者,也不想当第三者,即使想当,也是临时的,她傍着高寒,只是为了能在北原市站稳脚跟,等高寒为自己解决了编制问题,等她完全稳定下来,就找个适合的对象结婚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高寒打完电话,看看婷婷,发现了婷婷正目光专注地看着他。高寒笑笑,说:“很简单,完事了,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要我怎么感谢你呢?”
婷婷问道。高寒笑着,不说话。婷婷站起来,来到高寒面前,想坐在高寒的腿上。就在婷婷刚表示出她的意图,高寒欠欠屁股,歪了身子,把一只手放在了茶几上。
“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高寒说。
“你再坐一会儿吧。”
“不了,愉悦的时间过长了就不愉悦了,越是好东西越不能贪吃。呵呵,走了。”
高寒慢慢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婷婷上前一步,挽住了高寒。
楼道里很黑,但轻快的脚步叫醒了感应的灯光,两人每下一楼,都会迎来一片光明,刚刚走过,灯又熄灭了。
不管前后,只要高寒到达的地方,总是充满了光明,这个世界的光明似乎就是为了他才存在的。
时间终于给了婷婷一个交代,春节到来之前,高寒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把婷婷纳入了电视台正式的财政编制。
春节过后,天气依然寒冷,但人们已经闻到了春天的气息,听到了春天的脚步声。正月十七这天,黄江河一家人分乘着两辆车到水库游玩,直到晚上才回来。他们说好了,这一天过去之后,一家人都要投入紧张的工作。
夜幕降临,别墅隔壁的一家人正在忙碌着搬家。这家的主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据说是南边一家小煤矿的矿主,煤矿年前出了事故,十六个人在矿难中死亡。为了赔偿死难者家属,他不得不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包括这栋别墅。
黄江河和蒋丽莎开车先回来了。他们把车子停在别墅的门口,就听到了一个妇人的凄厉的哭声。
妇人边哭边指责自己的男人,只听说:“当初你要是听我的就好了,你一个月四千多的工资,我两千多,咱们的钱能花完吗?你倒好,不听我劝说,非要发大财,去承包什么煤矿,这下可好,一起事故我们就倾家荡产了,城里的房子买了,别墅也改了名字,转眼间就成了别人的了,你叫我和孙子以后怎么过呀。咱们要是没那么多钱,孩子怎么会不知天高地厚,醉酒驾车进了班房……老了老了,想不到遭到如此报应,作孽呀。”
蒋丽莎听着烦,站在门口对黄江河说:“我还以为住着什么邻居呢,养着大狼狗,开着大奔,玩着花花草草,整天背着个钓鱼包到河边溜达,像个退休的高干,谁知原来就是个暴发户,没素养,没素质,没文化。”
黄江河听蒋丽莎啰嗦没完,就不耐烦地说:“人家正遭难呢,你说什么风凉话,别人都没素质,就你的素质高,站着尿也能把石头冲个坑,拉个屎闻着也香喷喷的。你好好听听她在说什么,还不是为了钱才出了事,我劝你以后不要把钱看得那么重,安分点。”
蒋丽莎没有和黄江河顶嘴,提着包进了别墅。
半个小时后,高寒开车带来黄珊拐了弯,慢慢悠悠地朝别墅过来了。快到别墅里,一辆丰田车堵在了路口。黄珊靠着,只知道轿车挡了路,不知道车的型号和牌子,就嘟囔着说:“谁这么没眼色,把车子挡在路上。”
高寒一看牌号,知道是刘燕妮的车子,就自言自语地说:“奇了怪了,大半夜的她跑来干什么。”
“你说谁?”
黄珊坐了起来,问高寒。
“还能有谁,刘燕妮呗。”
说话间,黄珊早已看清车子的确是刘燕妮,就说“她来能干什么,不是找你的就是找我的。”
突然又说:“不对呀,她要是来找你我,该把车子停在家门口,怎么会停在这里呢。你摁一下喇叭,她听见后就出来的。”
喇叭声起后两分钟,没有见到刘燕妮的影子。高寒掏出手机,正要联系刘燕妮,却看见几个人从黄家别墅的隔壁出来,高寒老远就听见刘燕妮说:“你们今晚就撤离,等明天我把剩下的钱打在你们的账户上,这栋别墅就归我了。你们也不要太难过,人生在世,谁还不碰到个三灾六难的,就拿我来说吧,早几年还在给别人打工呢,现在不也成了老板了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流转,兴许明年又到了你家。”
没人接话,只听到了妇女的呜咽声,还一口一个死鬼的,估计又在骂自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