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公是个土司,”这让我想起《尘埃落定》,“是个开明的土司,参加过革命,包括进入缅甸参加过对日作战,受过伤,子弹从左脸打到有脸,路过口腔。”
我听了后肃然起敬,我说:“雨儿的祖辈很光荣。”
“所以翔娃喜欢看些打日本鬼子的电视是有由来的,他喜欢睡觉时听我给他讲他祖祖的故事。”
“翔娃告诉我他想当空军。”我说。
“是吗?”段慧惊异的说,“也没见他同我说。”
“是真的,他还说他当了空军就会比价值上亿的战机还贵。关键是他觉得他可以在空中和敌人作战,他喜欢天空,还有一个更有趣的理由,”我说,“他说他要开着战机载你和杨婆婆,这样比开着汽车载你们更拉风。雨儿给他一百元,他说要给你买汽车,这样你这个当妈的就不会嫌这里山高水远,这是他告诉我的秘密,我可全漏了底,你们可不能出卖我。到时翔娃会找我麻烦的,这孩子够倔。”
“我的翔娃脑子里在想什么?”段慧有些不可思议。
“想什么,”杨婆婆念到,“想当一个战士。我的孙子就应该当个铁铮铮的男儿,可别学他三爷爷,成天醉生梦死,找个女人回来祸起萧墙。很是丢人。”
“妈。你真要说吗?”段慧再问。
“不说我不舒服,”杨婆婆说,“五男三女,由于土地政策,公公不能拥有太多的土地,所以三个儿子都给人做了上门女婿,两个女儿也嫁了,只剩下我那老头子,老三和七妹留了下来。老三娶了个外面的女人,七妹招了个。
“本来七妹身子弱不能生育,让七妹的丈夫脸上无关。我家老头子打算把我的四女儿——雨儿抱给七妹押孕,说如果真不能生就送给七妹当后人,起初我死活不肯,后来七妹就来我家跪了三天三夜,我心软答应了。
“一年过后,老三带回一个狐媚的女人,大家聚在老爷家吃饭,这妖精竟然和七妹家的看对了眼,真是孽缘,两个人在山上……这事被老三发现了,他和七妹家的两个不共戴天,那个妖精后来生了个女儿,就是李娜。”
“这事我听李娜说过。”我说。
“你知道了?”我点头。杨婆婆又说,“后来七妹家的认错了悔过了。七妹也原谅了他,只可惜老三在人前抬不起头。后来老三把李娜送给了七妹,一家人倒是过得相安无事,雨儿也只认我为舅妈,有几次我想要回我的女儿,但是这一切都成定局,并且雨儿也知道我和我家老头子才是她的亲生爸妈,可她就是不肯叫我一声娘。
“去年过年,她回来。我叫她来家里吃顿团圆饭,多少次唤她为女儿,但她还是横着脸说:‘休想。’听了都叫人四肢冰凉。看着她孤苦伶仃的样子,我是格外的想让她回到我身边,做梦都想。
“这年是勉强过了。她又一个人住了一段时间,也不与我来往,后来我在公路上看到她背了包想出门,我就拉着她,告诉她:‘你有男朋友吗?你嫁人了千万要给妈说,妈为你做主。’她说:‘现在你想到我了,当初你把我送走,你怎么没想到有今天。你看你一家人,死的死,跑的跑,逃的逃。没前途,我不会给你当女儿。”杨婆婆有些哭。
“妈都是我不好,”段慧说,“我不该和爸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我不该冲气出去打工,妈,我这辈子都不嫁人了,我给你当女儿好不好?我好好孝敬你和爸。”
“段慧,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那老头子不好,起冲突的是他,把女儿送走也是他。他以后回来就是做牛做马我也不会待见他的。”
家和万事兴,雨儿一定是这样想的,这是她不认亲生父母的原因。我得到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死赖着不走的这家人是雨儿的至亲。我来这里起初是因为良心的难安,现在我知道她很是爱憎分明,我的目的越来越远,我的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作为交换我应该向杨婆婆和段慧坦白。
“杨婆婆,段慧姐。其实雨儿的离开是我导致的。”我说出了我们在厦门的故事,他们听得入了迷,这包括我们如何相识,我进看守所,陈云杰和李娜,厂里的那些事,不过得有人当故事的坏人——老头子和李玥做了这个角色,从下午一直说道黄昏,说完感觉感冒好了些了。
“想不到李娜死了,”杨婆婆说,“雨儿这孩子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也许是感到无法向双亲交待,即使这双亲已不在人世,”我说,“不过呢,现在你这边的局面也许不是坏事。至少她再次回家看到你们过得美美满满,说不定她会回心转意。鸽子腾飞千里终是知道回家的路,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许她带着李娜的骨灰去游历去了,这是她们的约定,我找不到她,也无法预料她的归期,我想我是时候明天回四川,我还有我的事情。”
“你要走了?”杨婆婆拉着我说,“雨儿糊涂,她怎么会舍得同你个好小伙子分手,你就住这里,等她回来,我给你们做主。”
段慧也留我,说:“你走了。翔娃会念叨你许久的。”
“我归期已至,我的前路也是未知,”我想到我的病,“我来这里的动机不纯,不配得到原谅,在感情面前我不能做到摇尾乞怜,一个残缺的人是没办法照顾另一个残缺的人的,我们不能相互取暖,只会火上浇油或者雪上加霜。”
他们又多留我一天,说后天赶集,好让大家为我送行,并且明天翔娃也回来,正好用“二八圈”给我托行李,我抵挡不住她们的好客热情,只有把日子改到后天。
我把存卡给了杨婆婆,请她转交给雨儿,里面有李娜和雨儿的工厂赔款以及李娜的遗书所说的全部财产;杨婆婆家的碗都是古董,他们值得信任,就像杨婆婆信任我一样。
走的头一日,我又去观察了李娜从前躲过的桥洞,的确阴暗潮湿,那时候她的心情一定坏透了。我又去看了李娜那个醉汉爸爸的房子,残墙败瓦,恐怕只有乞丐才看得起,人也死了十多年了,里面野草施虐。回去的时候遇到翔娃放假回来,他缠着我陪他钓了一会鱼,我把雪山看了个够,也许以后很长时间我看不到真的雪山了,我也没钓几条鱼,翔娃嘲笑我,我认为我自己快老了。
晚上段慧和翔娃从“杨娟的姨娘”家弄来一只肥羊,她们做了一顿真正的大餐,从那以后我再没吃过那样好吃的羊肉,香到骨头里了。
晚上杨婆婆又拿出户口簿,我看到雨儿的名字在上面。我心里一片感慨:雨儿你有多少事瞒着我,但是你的爱却那么真,恨也那么锋利。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收拾衣物,绑在自行车上,翔娃起床后什么都不知道,懵懂着。她以为我要同他去赶集,他还一边吃饭一边说我们去别的地方钓鱼的事情。杨婆婆和段慧默不作声,笑而不语。
再见了群山。
再见了石头。
再见了急流和羊群。
由于我来的时候坐车没注意,错过了翔娃的读书学校,我们在校门口休息了一会。
这是一座翻新的校园,从厕所是石砌的上面粉刷了水泥可以看出,教学楼只有两层,一二三年级在第一层,四五六年级在第二层,并且只有两个教室,楼侧是露天的楼梯,难以想象这里的教学工作如何开展。
院里没有树,立在水泥地上面的只有国旗旗杆,左边是石头宿舍,供路远的学生寄宿,听翔娃说不收费的。还有一个教师住里面,可惜现在放假看不到他,他的老婆在里面当食堂厨师。学生无事就蹲石墙角落里玩弹珠,墙角有的都被学生掏空了,有些松动了。
段慧是说:“原来这个学校比现在更大,雨儿和李娜读书的时候有五百人,现在只有二十几人,严重缩水,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要是这一批孩子毕业到时候会更少。”
我来这里像是在穿越时空,回到了十几年前自己的小时候——只是那时农村人很多,时代带来的潮流卷走他们的文化和人民,却没有卷走落后和无知,事实上这里的野草山林和流水都是不可估量的财富,“春香发廊”的小妹看到了,段慧也看到了,也许还有更多的人渐渐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