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毅回来后,听说了此事,连忙追去阻拦。说吴黑子这个人性情暴躁,夫妻关系不好,现在两口子入了狱,宝贝儿子又失踪,他要知道了还能安生吗?这事得慢慢来。
胡松林说:“怎么,兴你讲人文关怀,就不兴我讲?这是狱政管理科科长负责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
胡松林口气很冲。
后来果然不出裴毅所料,这对大墙夫妻见面不到五分钟,就闹起来。
李来翠骂道:“都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你有了钱,吃喝玩乐养婊子,不要这个家,不要我和儿子。你大哥也是个只认钱的家伙,黑了心!吴黑子,儿子要找不着,我就不活了!”
吴黑子抡着拳头说:“你要死就死吧,老子他妈早对你腻歪了!”
眼见着这场有意义的会面变成了家庭暴力,胡松林不得不把这对冤家分开……
“我提一个问题。” 一直沉默的裴毅站起来。
胡松林警惕地看着他的对手,想,这下他该看我的笑话了。
裴毅显得很坦然,说:“吴黑子为什么要自焚?就因为儿子失踪,他不想活了?依我看,吴黑子绝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生命的人。他粗鲁、残忍的内心,还保留着一丝对生活的渴望,那就是他的儿子。一旦他知道儿子失踪了,他会千方百计去寻找儿子,而不是自焚。”
“那么,那具尸体又如何解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又不是演戏,没那么巧。”胡松林不以为然。
常晓破例参加今天的会议,他看了一眼胡松林,说:“那天吴黑子和周一功几个人,负责在灌木密集的后沟烧荒。据周一功反映,吴黑子情绪反常。下午快收工时,吴黑子说他胃溃疡犯了,疼得要死,就跑到灌木后面去拉稀,让周一功帮他到工棚去拿药。周一功在吴黑子的棉祆里,并没有找到药,便向我报告。等我们带着王医生赶到后沟,没想到在一堆火里,竟看见一个焦煳的人……”
吴黑子的棉袄里并没有药,他为什么要让周一功去拿药?后沟灌木丛生,地形复杂,吴黑子会不会趁着烧荒之际逃跑?
裴毅建议继续抓捕吴黑子。
孙明祥忧心忡忡,说:“咱们夏米其连着三年没人脱逃了,这半年如果平安无事,就是四年,正符合文明监狱的评比条件。这事要是弄出去,咱们就没资格参评了。”
一位副监狱长也说:“马上要春播了,警力非常紧张。工地上要有人,田里还得要有人带,棉花和树苗晚种一天,都是损失。反正法医的鉴定也出来了,咱们按照这份鉴定上报,不就完事了?”
尼加提说:“那不成,就是有一分怀疑,我们都得落实,决不能把罪犯放到社会上。继续对吴黑子进行抓捕!”
缓期执行 十二(2)
接下来,一连三天大雨。
这是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罕见的春雨。庄户人喜欢,却苦了警察。警察们兵分几路:裴毅、常晓等在肖尔巴格火车站巡视;胡松林带着一个小组埋伏在大红山一带;尼加提配合公安交警,在交通要道检查过往车辆。孙明祥守在电话机前,24小时不合眼。
三天后,这场没有结果的搜寻不得不告一段落。
当胡松林一瘸一拐回到监狱时,心里真是窝火极了。这边浪费了那么多警力,地里的活儿误了;那边吴黑子连鬼影儿都摸不着。上面还弄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夏米其出了事。不就裴毅一句话,尼加提偏要兴师动众。结果咋样,他娘的白忙活!胡松林向孙明祥发牢骚,指责尼加提事事听裴毅的。
这时女子监区又传来消息,李来翠吞针,被送进监狱医院抢救!
李来翠这天下午在缝纫车间干活。随着嗒嗒嗒的机声,那根白亮的机针一上一下,仿佛从心间轧过。一道道伤痕,撕开了,缝合;又撕开,又缝合,血淋淋的。李来翠想像着丈夫焦黑的尸体,觉得那是一根自己曾经用过的烧火棍,遗失在了老家的火塘旁……丈夫、儿子、家,全没了,没了!
李来翠轧完最后一件衣服,把针捏在手里,捏出了汗。她记得从前给丈夫缝衣服,这根针是那么轻巧、优美,可是现在寒光闪闪,很沉很沉。它带着一丝讥笑,问,你活着有意思吗?李来翠擎着针,愣了片刻,慢慢放进嘴里。轻轻一咽,有一丝冰凉的刺痛。接着,两根、三根、四根……
医生后来从李来翠的胃里取出五根针。
天亮时,李来翠苏醒过来。看到坐在床边熬红了眼的周虹,这个女犯嚎啕起来,说:“我咋还活着?我死了就能自由自在去找我儿子啦……”
缓期执行 十三(1)
国际大巴扎位于肖尔巴格市东,是新近两年建起的。那儿从前是一片烂泥滩,如今矗立起一个建筑群。古朴典雅的门楼,纤秀妩媚的尖塔,高低错落的橼部,造型、线条、色彩无不体现了维吾尔这个民族对建筑艺术的高度概括和提炼。作为欧亚大陆桥丝路贸易的集散地和中转站,肖尔巴格的建筑既汲取了中原文化和希腊艺术,又具有自己独特的伊斯兰韵味。这里是外国游客的购物天堂。
走在铺着花砖的街道上,裴毅不由地想起秦为民。这座国际大巴扎是秦为民一手建起的,成为肖尔巴格的一个窗口。可这个人现在却在监狱因尿裤子而遭人嗤笑,人啊人!
穿过喧闹拥挤的大街,朝南拐,有一条洁净的小街叫宝石巷。这儿一溜排着数十个卖奇石的小店。进了巷口,裴毅便四下巡视。
李小宝说:“裴哥,我猜你八成不是来逛街的。”
今天裴毅一大早起来,就让李小宝给他理发,打摩丝,说要进城逛。李小宝灵机一动,硬是跟常晓换了班,随他一道进城。
裴毅笑笑,说:“算你聪明。”他拿起一块五彩石,凝视。这些五彩石跟吴黑子留在监舍床头的那碗石头一个模样。它们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许多诡谲的眼睛。吴黑子不见了,但为什么没有把那碗石头带走呢?大家都知道那是他准备送给儿子的。
这一天,毫无收获。
傍晚准备返回时,李小宝提醒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看看你妹妹?前些日子玉山老爹家出事,裴毅给妹妹打手机,想让她照顾老人几天。裴玲说自己请不了假。裴毅大发脾气,觉得妹妹太没人味儿。后来又往她单位打过一次电话,人家说,她不在这里了。莫非她跳了槽?
李小宝说:“你们还真结仇了?算啦,你是当哥的,就让着点妹妹吧。人家当初给你找对象,也是为你好嘛。”
裴毅看见李小宝拎着的沉甸甸的水果篮,说:“李小宝,你小子真贼啊!”
李小宝今天来这里,其实就是想见裴玲的。
李小宝从前在玉山老爹家见过一回裴玲,对这个时髦的红头发女孩大有好感,甚至一见钟情。
回来后他曾跟裴毅作了一次认真谈话,说:“监区长,你看李小宝同志也跟了你五六年了,政治上可靠,长的虽说不上是美男,但也不缺胳膊少腿,重在心灵美嘛,你说是不是?”
裴毅说:“是。”
李小宝说:“那就请求你——把妹夫这个光荣使命交给李小宝同志吧!”说罢,敬礼。
常晓当时在场,见李小宝那般严肃,捂着嘴,哧哧笑起。
李小宝瞪一眼常晓,说:“青瓜蛋子,你才来几天呀,哪知哥哥的愁滋味!我为这一脸疙瘩去看过中医,中医说啦,失调,阴阳失调!”
李小宝生得粗眉大嘴,模样不俗,就是皮肤?